和我结婚,原来只是为了烹饪与清扫的免费劳动力
2016年播出的日剧《月薪娇妻》成了一种社会现象。剧本的原型是海野纲弥的连载漫画。该剧首播时的收视率为10.2%,逐集增加,最后一集的第十一集时收视率高达20.8%。该剧的受欢迎程度可以从在该剧结束后,出现一个新名词「月新娇妻失落症*」可以看出。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遭公司开除的派遣员工,二十五岁女性森山美栗(由新垣结衣饰演)。在某种因缘巧合下,她受雇住进三十五岁男性津崎平匡的家里成为「家事管家」。京都大学毕业、任职于网络科技公司的平匡从没谈过恋爱。而他以雇主的身分与女主角美栗签下了「婚姻契约」,让女主角名正言顺地住进他家做为管家,却没有婚姻之实。然而,随着相处时间增多,两人逐渐对对方有了好感,谈起了恋爱,某日平匡兴起向美栗求婚的念头。
这一切起因于平匡遭到公司裁员。失去工作的平匡认为,一旦跟美栗真的结婚有了法律上的关系后,两人间的雇用关系就会结束,如此一来,原本要按期支付给美栗的薪资就能拿来做为两人未来的储蓄。
平匡:「我认为结婚对我们来说是更为合理的选择。」
美栗:「你是说,只要我们结婚,你就不需要支付薪资,而能免费使用我这件事是合理的吗?」
平匡:「难道你不想跟我结婚吗?莫非你不喜欢我?」
美栗:「这是一种爱情剥削。意思是,如果一个人喜欢某个人,就会认为对方只要对我有爱,就能为我做任何事。你真的觉得这是对的吗?我,森山美栗坚决反对这种爱情剥削。」
美栗对于平匡的求婚,将结婚之后,处理家务就变成无给职一事控诉为「喜欢的剥削」与「爱情的剥削」。
她所感受到的事得要回归到日本五十年前的社会状况。自1960年起,社会上有一股声音「全职主妇所做的家事这份工作明明非常有帮助,为何没有实际的价值呢?莫非是无法用金钱等价交换的吗?」因而引起激辩。这个被称为第二次主妇论争的运动,当时得到许多全职主妇的支持与共鸣。
以爱为名的免费劳动
日剧中,美栗坚决反对免费烹饪与清扫的「爱情剥削」。在我任教的大学课堂上,我请数百名学生写《月薪娇妻》观后感,因而得知男性与女性的不同看法。其中,有一部分的男性出现了责难的声音。
「如果真心喜欢对方,就会愿意帮忙处理家务呀!她那么需要钱吗?」
「我很难以认同在这里用『剥削』这两个字来形容。如果我喜欢的女孩这么说,我会很震惊。」
「我们无从得知美栗有没有支付房租。但明明她可以拿到丈夫的薪水呀!」
平凡男子受到一位充满魅力的年轻女性的照顾,进而谈起恋爱。
我认为,这些男性正为这样一齣剧的浪漫设定感到迷恋不已。但,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会发生那样的好事,因而相当迷恋女主角。他们开心地说着「新垣结衣好可爱呀!」也因此,当求婚的剧情转折来到「爱情剥削」时,他们才会把自己投射到男主角上,而感受到心理冲击。
社会学家上野千鹤子指出:「这种所谓的『爱』是一种想象装置,用以促使女性消耗能量将丈夫的目标假想成自己的目标。」只要女性将「爱」摆在极高的价值上,那么即使免费劳动,她们也能从「家人的心灵相通」与「丈夫的感激之情」中得到补偿。因此,以爱为名之下,女性们以舍我其谁的心态做着那些大可假他人之手的烹饪、清扫、清洗衣物等没有报酬的劳务。(上野 一九九○)
女学生们开始隐约发现,学生时代并没有特别学习这些,人们却试图以爱之名让她们甘愿去做。与那些天真地相信「只要爱我,任何女性都应该要为我处理家务与育儿」的男学生相比,女学生们对于爱的要求更是严格。
女主角美栗这么对男主角说:
「并不是只要有爱,就能跨越任何难关,有更多时候,钱还是很重要的。」
「我在想,平匡你的心情中,应该是『不用再花钱就能有人免费处理家务,真是太幸运了』的成分大于喜欢我的成分,对不对?」
「我觉得全年无休、免费的全职主妇这个工作是相当黑暗的。」
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们,在家未曾有一手包办家事的经验,却大多受母亲的影响。而她们的母亲大多是约五十岁的「男女雇用机会均等法世代」与「日本泡沫经济世代」,多数在工作后就历经结婚、生产、全职主妇、育儿,并在育儿告一段落后到外面兼职,一边照顾家中。母亲们对于这样的人生感到满足或是不后悔,不过,据说她们对女儿们这样耳提面命。
「结婚后最好是要能继续工作。这是接下来的时代必然的走向。」
「妈妈希望妳能结婚生小孩,也希望妳能尽情地工作,对人生感到充实。」
像这样,母亲们并没有否定自己一直以来的人生,却期待女儿能尽情地去工作。
社会学家上野教授指出,由于母亲无法否定自己的人生,因而将与自己的人生互相矛盾的期待加诸于女儿身上。再加上,受到母亲耳提面命「妳应该结婚生子」、「妳应该开拓自己的职业生涯」的影响,女儿由此感受到母亲的内在分裂(上野.信田 二○○四)。体贴母亲的女儿们、为此感到沉重,却也想要为母亲实现她的愿望。
日剧《月薪娇妻》以喜剧的形式中为基础,加入现代社会状况,并将「以爱为名的免费劳动」这个问题凸显出来。或许在对女性人生密切相关的这个问题上,能引起跨世代观众的关心与共鸣。
专栏补充:家事与育儿算是劳动吗?
家事与育儿是劳动的一种,但是一种不会获得报酬的劳动。从这样的性质来看,我们也可以称之为无偿工作、无偿劳动或不支薪劳动。同一个人在外以工作的形式料里煮饭的话,有薪资可以领取,相反的,如果是在家中为了家人而料理,则没有薪资可领。
这是为什么呢?这些工作内容并无法区分出何者属于家事、何者不属于家事。在此用两种比喻来说,一是在住家附近的熟食店购买马铃薯色拉,带回家装盘端上餐桌,一是在家里自行烹煮马铃薯色拉,装盘端上餐桌,两者的味道或有差异,但工作内容是完全相同的。其决定性的差别在于,前者是在外付钱请他人料理,后者是自行购买食材在家料理。
从前的人们会在自家生产、加工与消费各式各样的食物。自从农业社会演进为产业社会与都市社会后,曾几何时的自制自销演变成委外制作与买卖。等到近代化社会成型,市场化更进一步发展,工作区分为「可以贩卖的」与「不可贩卖的」,在众多劳动工作中,无法被市场化的工作就属「家事」。(落合 一九九四)。
上述所提到的要点经过社会上的「家事劳动论争」中而越来越明朗。在日本自1960年代开始,发生了「第二次主妇论争」(别名「家事劳动论争」),大家开始讨论「『主妇所为之家事』这项劳动明明有益于大众,为何毫无价值产生(难道无法得到金钱上的对价关系吗?)」。(妙木 二○○九)。在欧美各国,以英国为中心,在七○年代人们也曾热中于家事劳动论争,并由意大利发起「家事劳动,请支薪」。
在这里有个非常大的问题,就是将有报酬的工作分配给男性、将没有报酬的工作分配给女性。也就是说,用性别角色分割出「男性在外工作赚钱,女性在家负责家事与育儿」这项分工。就算是烹饪料理这个行业,在外领薪的厨师,男性占绝大多数,而在家庭中为了家人烹饪者则多为女性。
甚至对于将主妇在家为了家人所做的家事与育儿视为理所当然,有个揶揄的说法是,这是份包三餐还包午睡的工作。社会学家仁平典宏曾经这么评论:「送丈夫出门去职场、培育未来社会栋梁的孩子,这些事绝对不是『无益于社会』。」
那么,若要追究到底为何这些为了家人而做的劳动会得到这么低的评价,问题就在于支付薪酬的雇用劳工强势占据了劳动市场。那些无偿的劳动并不是因为自身毫无价值而不属于雇用劳动。相反地,正是因为不属于雇用劳动而无法显现出价值。也可以说,「劳动的王国是雇用劳工的王国」。我们现在正面临的状况是,正规的雇用劳工更优于无偿劳工这个阶级制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