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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散文欣赏经典(散文诗罗长江)

长江散文欣赏经典(散文诗罗长江)(1)

长江散文欣赏经典(散文诗罗长江)(2)

散文诗二题

文/罗长江

与一条河流相依为命(节选)

1

河床倒映出天空。

水底的云彩和飞鸟因为天空和梦想而格外美丽……

多年前,我搭乘润二爷的船顺流而下,做流域文化考察。河水汤汤,河风浩荡,润二爷唱起往时的船歌:

“官家出门要敲锣,船家走水要唱歌。官印属于上大人,号子属于驾船人。孔子没教号子文,佛爷没传号子经。五谷出于农夫手,号子出于船夫口。号子好比筒车水,一声去了一声回。号子是个乱炒菜,哪么方便哪么来。壁岸相夹澧水河,号子喊通烂岩窠……”

2

往河岸望去,悬崖上的吊脚楼好似一个个鸟巢。

鸟巢样的吊脚楼孵着日光流年,孵着寻常人家的欢愉、忧愁和希冀。

山寨世世代代与一条河流相依为命。和青山,绿水,梯田,果园,筒车,草垛,石板路,土地庙,乌篷船,云端的歌谣等寻常风物一道;和堂屋神龛上的祖先牌位,抱着孙儿往屋外张望的聋耳奶奶,火炕屋,门神画,明星照,稻香犹存的草蒲团,挂在墙上的雨披、斗笠、鸟铳、背篓、辣椒串、包谷棒和旱烟叶,码在檐下的柴垛,打粑粑的石臼,不同时期的屋墙标语,电视锅子,浆洗的被单,肉色的乳罩,母亲剥豆,猪娃争食,岩鹰抓鸡,以及春种秋收,生儿育女,婚丧嫁娶,禳灾驱邪等民间烟火一道——构成了本原意义上的,最普通和最普遍的物质文化与非物质文化。

山寨的场坪上聚满了人。新娘子出嫁,哭嫁歌在风中低低飘扬。

喝澧水长大的小女子说:最轻的是风,一阵轻风却足以让炊烟找不到故乡。

3

一根麻线似的河流穿过夕阳的针眼。

河流的颜色愈发深蓝,深蓝得发黑了。

两岸皆是悬崖绝壁。崖壁上间或长有灌木,藤萝和翠草。它们与浸染着苔痕、水渍的崖壁一道,连缀成硕大无朋的蓝调子,蓝印花布的味道。

我后来在澧水题材的作品里写道——

无论是阳光月光匆匆移过河流的表面,还是万物归于沉寂或喧哗,河流中都有两岸巨崖峻岭的投影,河流浸渍着它们的精、气、神。

每每望见太阳、月亮靠在它们的肩头小憩;每每望见它们与浩浩天风为伍、与奔雷走电为伍;每每望见它们的身子遍是苍鹰和云块之类的擦痕;每每望见豹子驻足崖边,对着河谷长啸,之后,或许踩着黄昏的影子涉水过河……在那里吸一口空气,都会格外觉得粗砺些,刚劲有力些。

而且,是何等的舒展啊!

4

夜泊沙洲。

扒掉衣服,步向温凉的河流之中,肢体和思维十分放松地悬浮了起来——

想起梅利亚斯的低声自语:总是出奇的安静……可听到水在睡觉。

想起一部外国影片里的老人,失眠的时候她就听水流的声音:“想象着我也是水,感觉我自己跟着水在流动。我和水一块儿流,流啊,流到很远,就在我觉得到达大海的时候,我就那么睡着了。”

想起诗人艾略特在《四个四重奏》的发现,诗人说,很深的声音是听不见的,但只要你在听,你就是这个声音。

想起埃德加•坡《新的离奇的故事》:河水缓缓的流着,河底的砂粒一直在它原初的老地方,永久地闪烁着光亮。不是水流声,而是一种叹息声,是柔软植物的叹息,是绿丛的忧伤的、被揉捏的抚摸声。只要有一阵晚风,水,早已默不作声的水就还会对我们诉说;只要有一缕月光,温和的、苍白的月光,就可以让幽灵又在水上漫游……

6

蓝黑色河流波澜不惊,明灭着沉静、温凉的光泽。

若不是置身河流之中,你几乎看不出流速,也感受不到风平浪静的表层之下,河流拥有的力度与气度。河流在不动声色中,让你心领神会一种内在的,饱满的,不可阻挡的力量,一种不可逆转的流向与走势。

让你自然而然想起“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自然铁律。

水唯能下方成海。河流放低身段而志存高远,总是以低于地面的姿态,以开阔的眼界和胸襟,以运动、开放的方式和朝圣般的热情奔向大海,抵达拥有无限可能性的磅礴与浩瀚。

江河后浪推前浪。水在不断流淌着。水是过渡的本原。同一河床里,人的左脚踏入的,是即时更新了的这一条河流;右脚踏入的,是即时更新了的另一条河流……流水每时每刻是动态的,变化的,开始里有结束,结束里有开始,河流在自我更新中不断涅槃——涅槃就是新生!就是生生不息呀!

顺流而下,想象那些遥不可及的幸福与欢欣,撒开四肢在水底的云朵与天空的云朵之间奔跑;想象光阴在河流的缓缓推动下,一次次握住疼痛的飞翔;想象波澜轻轻舐拭流血的伤口,和细细寻找自伤口流出的创造物;想象黑暗里听时光飞舞,苍茫如黑暗又好似光明,流水的“芳香、色彩、声音在互相感应”;想象黑暗是万物的子宫,孕育生命也孕育梦境;想象黑暗里的种种事物与柔情;想象波光伸出来纤纤手指,烛火般抚摸暗夜的额头……

7

金台村,新石器叩亮初民曙光的地方。

拢岸小憩。菜地旁,果然觅到几块古陶片,图案竟是渔网纹!恍惚间,一尾尾史前的鲜鱼蹦跳着,挣扎着。尾巴扑掀、拍打着古语的节拍,岁月的回响,山和水的苍凉……

黄昏的鳍一拨一划。河谷的腮一张一合。

先民们将鲜鱼放到篝火上熏烤,熏烤得西天的落霞滋滋冒烟。剩下瘦瘦的鱼刺和瘦瘦的月牙,一同自时光之网漏出,委身于某个文化层,等待某个时辰,从历史的阡陌间,出土……

陶器是人类的文化母语。是人类将自然物质改变成为另一质态的开端。

河流催生了陶器,不如说是河流催生了流域文明。

古陶上,那些带着远古印记而无从破译的文化符号,每每唤起我心深处至感温馨的情愫。想象逐水而居的远古先民自燃骨殖,烧制出与一条河流相依为命的古文明胚胎,胸中涌动满满的敬畏之情。诗人慨叹:白云老去了,月色老去了,最初的文明如一枚青果,悬挂在天和地的罅隙间。让所有回望它的眼睛,充满泪水。

12

山随平野低。月涌大荒流。水的流动是生命的流动。

水柔弱水坚强,水文静水威猛,水温驯水野性,水灵活水执著,水不断变化水充满智慧,水在有声有色中创造生命,水在波峰浪谷的时空里演绎命运……

逝水流年。“流逝”意味着逝去的东西一去不返。流逝让我们惆怅,叹息。有人说,汉语的“流逝”是最优雅又最残忍的一个词。

幸好有涅槃!有新生!水在流逝与涅槃新生中实现生命的起承转合。

某种意义上,水是命运的代名词。人,具有流水的宿命。

与一条河流相依为命,水是生命体征的指代,是气血,是魂魄……

15

顺流而下。天地悠悠,遐思悠悠——

置身天空看澧水,一路滔滔往洞庭湖流去,如同树大根深、枝繁叶茂的参天乔木。干流即主干,九条主要支流即主要枝桠,小溪小河是长长短短的根须和枝叶,一派生命之树长青的茂腾腾景象。

置身大湖之北看澧水,澧水连着洞庭湖如同一枚银钥匙,打开了和打开着一方天宇下数也数不清的宝藏,也珍藏着这块土地上数也数不清的故事和传奇。

置身河流的源头看澧水,澧水连接洞庭湖如同一把铜唢呐,颜色锃亮,音域辽远。歌唱历史凝重而斑斓,歌唱现实美好而神奇,歌唱民谣里的乡村和森林般的城市,歌唱大自然的壮丽和人类的光荣,歌唱天空布满莲花般的祥云,歌唱大地布满青草般的希望,歌唱与一条河流相依为命是多么多么美好的事情!

(原载《诗刊》2022年7月号)

少年与白鹭洲(节选)

3

二水中分白鹭洲。鹭鸟是白鹭洲递给外部世界的名片。

我喜欢鹭鸟俊美的姿色,优雅的举止,身体轻盈如同象形文字。往蓝天随意挥洒才情与艺术的鹭鸟们,是天生的忧郁型诗人,是孤独者!许多情形下,鹭鸟久久凝视一棵树,一朵云,抑或一棵树、一朵云映在水中的倒影发呆,出神。也不知它们的灵魂里,有着怎样的沉静与优雅?

支撑如此轻盈的身体,一条腿足够了,时常将另一条腿收拢——

伫立成漠漠水田里的一个袖珍岛;

伫立成厚厚牛背上的一幅水彩画;

伫立成坎坎岩石前的一尊面壁僧。

4

每天一放学,少年就上白鹭洲来了。

最喜欢看我的遥控拍摄飞行器嗡嗡叫着在天空飞。

少年说,六岁那年,他就敢踩着爷爷的咒语上刀梯了。赤脚板下的刀刃,论锋利,论软硬,跟茅草叶子差不了多少。头上顶着金色云朵,有大颗雨滴落下。落往刀梯,他用嘴巴接住了一些;落到地上,地上就冒烟了。

少年说,七岁那年,爷爷让他认了洲上的一棵水柳作寄父。日子一长,他真的把树视作死去了的亲爹,用刀子往树上划出眼睛、鼻子、嘴巴。他问爷爷,为什么不多认一棵水柳作寄母呢?那样,他就是有爹有妈的人了。

少年说,六岁那年他用柴草搭窝,窝里放几个拾来的鹭鸟蛋。扮新娘子的穗穗,学母鹭蹲着孵蛋,让他学公鹭守在一旁。穗穗笑他腿杆子长长的,是真正的鹭鸟;他就笑穗穗是翠鸟——眼睛跟打闪一样,像翠鸟叼鱼一样快。穗穗不依,只准她说他是鹭鸟、不准他说她是翠鸟。等他依了她,她又说她是翠鸟她就是翠鸟。边说边冲他吃吃笑,越笑越响,越笑越响,真是吃了笑猪肉了。

少年说,来洲上拾落叶烤火的癫子,夜里睡在挨近白鹭洲的桥洞下面。情人节那天,他从哪里弄来一大把红蜡烛,往桥洞下的堤岸上,摆成一圈扑克牌里的红桃形状,一根一根,点燃,一边点蜡烛,一边低低唤一个人的名字。唤着唤着,起风了。一个影子撑一把红纸伞,飘起长头发,踩着火光跳舞,衣袖子甩出来一朵一朵火的花瓣。花瓣飘着,飘着,落下来一声声鸟叫……

7

放暑假了。少年来跟我辞行。

少年说,他是一只坐在枝头唱歌的鸟,鸟属于天空和远方。

少年说,他唱歌的时候,心儿常常飞到很高很高的天空,很远很远的远方。他不知道天空有多高,不知道远方有多远,但他不想跟爷爷学巫师。他要像白鹭一样飞得远远的,再远远的飞回来;再飞得远远的,再远远的飞回来;再飞得远远的……

少年说,他一开口唱歌,就有一只只鸟儿张开翅膀从体内嘎嘎飞出。少年说,他有一个梦想,要将河两岸的大地天空唱成发烧友,烧得跟大闸蟹一样通红;要唱得这条河的水涨起来,一路滔滔吹黑管伴奏。少年说,你那个遥控的飞行器要是长只千里眼就好了,再远也能拍到他一路走一路唱……

少年目光盈盈,雾气蒸腾如同他身后的河流。

(原载《星星·散文诗》7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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