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记何兆武(上学记哪个版本好)
上学记
俺小的时候,俺长到十岁多了,俺娘才想起来该让俺上学。
原因是那时候大人忙着挣工分,没有时间天天看孩子,没有办法,只能是大孩子看小孩子,基本上是老大看老二、老二看老三的向下延续。这样就错过了上学的最佳时间。
俺家俺五兄弟让俺看得会走了后,一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俺娘对俺说;小四,快吃,吃完饭我送你上学去。
俺知道孩子长大了都要上学,至于上学有什么用俺根本就搞不清楚。俺天天或背着、或抱着、或领着小五满村子瞎转悠,对那种无苟无束无目标的日子已经习惯了。听俺娘说要给俺换个活儿,让俺上学去,俺右手拿着红高粱饼子,左手搂着矮饭桌子上的一碗地瓜粥,嘴里停止了咀嚼,呆呆地愣在那儿……
“快吃!俺娘催足俺。
咬口饼子喝口汤,慢慢地吃着。
“俺不去,俺还要看小五哩!俺小声嘟囔着。
你不去!你不去!你想挨打呀!小五能到处跑了!不用你看了!”俺娘气呼呼地说。
俺娘冷下脸来,长时间的盯着俺看,俺委屈地忍着眼泪在眼里打转,红高粱饼子塞满了嘴,狠命地咀嚼……
吃完了饭,俺娘在一个破衣厨里找出俺三哥在一年级时用过的一个破花书包,又找出俺三哥在上一年级时用过的破课本儿,从窗台上又找到找到一截铅笔头儿,装进破土布书包里让俺拿着。她又从放废物的小南屋里找出一个 脏兮兮的小方桌。在床上随手拽一件不知是大哥的二哥的还是三哥的破褂子随手抹了两把,拿起门后的一个小板橙子,扭头对俺说:小四,走,我送你去。
那时俺没有进过学校大门(其实这个学校根本就没有大门,是个破土帝庙),不知道上学是个舍玩意儿,上学能不能当饭吃?进了学校大门俺才知道。上学就是跟着老师念那些b、p、m、f、d、t、n、l,的拼音,就是读1、2、3、4、5、6、7的数字。
上了几天学,俺把b、p、m、f、d、t、n、l、背熟了,老师表扬了俺,俺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那天中午放了学,俺一溜小跑着回到家里,见俺娘正坐在南屋里,她耷拉着脸子拉着风箱在做饭。那时候日子太穷,大人天天愁眉苦脸的,开心的时候不多,为了让俺娘高兴,俺赶紧跑过去,高兴的对她说:娘,今天老师表扬俺来!
俺娘的眼睛亮了一亮,忙问:为什么表扬你呀。
俺说:老师说俺拼音背得好!
俺娘答应着:噢!那怪好!
后来的几天里,有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来俺家串门,俺娘就跟人家告诉俺在学校受表扬的事,人家就在她面前夸奖俺,俺娘就乐恣恣得谦虚地回答人家:好什么呀?一般、一般!
一个星期六下午,天快黑的时候,俺娘正在饭屋里做饭,我领着小五正在院子玩,这时俺爹推着个破洋车子进了院子。(那时侯破洋车子也很少看到)在院子里撑好洋车子,刚要进屋的时,俺娘笑着从饭屋里迎了出来。
喜恣恣地说道:他爹,回来了呀?快屋里坐下歇歇。
从前俺爹回来,俺娘不是要买酱油钱就是要买醋钱,要的俺爹头都大了,平时不发工资俺爹是很少回来的,俺娘从没有用这样的好态度对过俺爹,俺爹一愣,一时摸不着头脑。
爹进了屋,在迎门的桌子边的橙子上坐下。俺和小五站在屋门口,时还时地瞧着俺爹。感觉很新鲜似的。站在桌子边的娘有些兴奋,象有什么大喜事似的地对俺爹说:他爹!你不知道哩!我把小四送到学校去了。
爹问:是吗?
娘说:嗯!
俺娘自豪地又扭捏着好像不大好意思说似的说:小四怪挣气,才上了几天学就把老师教的背过了,背得可好了。还受表扬了呢!
爹说:那真不错!然后扭头看着我说:小四,过来。口气比平时对俺温和了很多。
俺怀着想跟俺爹亲近又不敢亲近的心情,踌躇着走过去。俺爹牵了俺的一只手,柔声说:“
四,把老师教你的背给爹听听。
俺低着头,右手指和左手指不停地纠缠着,胆怯地背起来:b、p、m、f、d、t、n、l、……
俺爹微笑着低声问道:“会写吗?”
俺低声回答道:“不会。”
俺爹说:“去,把课本拿来。”
俺走到床边从床上拿来书包,把课本掏出来递给俺爹,他接过去打开,俺爹用手指着俺会背的中一个拼音低声问俺:这个怎么念?
那些拼音俺背的挺好的,爹让俺念时,看着面熟,可俺吭哧了半天,就是念不出来。俺小声嘟囔:它们在一起俺才认的哩。
俺爹把课本扔到桌子上,说:“你在爬熟歌,根本就不认得吗!
站在一边的娘,疑惑地问:小四刚才不是背得挺好吗?怎么又不会了呢?什么是爬熟歌呀?”
爹说:爬熟歌就是你平时唱给小五听的那些儿歌儿,字你虽然不认得,但你却会唱。
俺娘听俺爹这么说,沉默了,站在那里发起愣来。但很快好像揣摩出了是怎么回事,抬起头来对俺怒目而视。突然转身抓住俺的一条胳膊,举起一巴掌,对俺啪!啪!地打起来,还便打便说哩:我叫你爬熟歌!我叫你爬熟歌!……
俺爹慌忙站起来拉住了俺娘,俺趁机在俺娘的胳膊下钻过去,跑了……
小孩子差不多都有逆反心理。因为爬熟歌挨了打,俺慢慢变得不爱学习了,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把学习当成副业把逃学当成职业了,俺娘天天看着俺唉声叹气的。
一个坏孩子,你若问他是从某天某月什么时候学坏的?他答不上来。
一个好孩子,你若问他是从某天某月什么时候学好了?他也答不上来。
好与坏、是在时间的流里慢慢渗透着的,是在时光里慢慢漫延着的,很难准确的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某一天。俺村上来了一个两眼瞎的算卦先生,俺娘就拦下人家,非让他跟俺算一卦。那瞎子当时翻着白眼嘟囔了一番,然后对俺娘说:你儿子是状元命,长大了一定能当大官。人家一说俺能当大官,当时俺娘高兴得合不拢嘴,爽快的付了钱。长出了一口气。
那时候俺自我感觉良好,非常相信瞎子说的话,天天盼着长大了能有好事儿。逢人便天真的高声对人家说:俺长大了要当官!
后来在俺成长的过程中。俺总认为好事就在不远处等着俺呢!平时不知道努力,天天盼着有好事来临。但是,后来的后来,俺既没有升官也没有发财,谁能想到瞎子当时是在骗人呢!谁能想到俺老来会一事无成呢!可惜人生不能像做游戏一样重来一次了,如果能,俺一定好好努力学习,肯定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年轻时丢掉的大把时光。总以为那大把的时光在俺手里,在俺手里就是俺的,永远也挥霍不完,就由俺随意挥霍呢?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无聊地过着。时间好像静止了似的。无聊的时光里,站在镜子前长时间无聊地端详着那张脸。慢慢的,两鬓生出了白发,前额长出了皱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
俺靠着墙角晒着太阳,怅然若失,一片茫然。从微闭的眼里流出一滴硕大的泪珠,在阳光下晶莹闪亮。透过泪珠,俺看见:一九六四年十月的一天,在鲁西平原上的一个普通小村子一个普通的农家院里一个普通的小土屋里一个在土布袋里的孩子,在——大——声——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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