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的田园生活(陆游的田园诗是哪几首)
导语:陆游的田园饮食人生
陆游饮食诗的绝大部分,都写于其闲居山阴故里时。诗人退归之后,像普通农民一样,树艺躬亲,《菜羹》诗云:“老农手自辟幽圃,土如膏肪水如乳。”他“种菜三四畦,畜豚七八个”(《幽居》),切切实实地过上了衣食自营的村居生活。
一般年景,人们会以蔬食为主。诗人就常常“三亩青蔬了盘筋,一缸浊酒具杯觞。”(《村居酒熟偶无肉食煮菜羹饮酒》)开园种蔬所产,已够自给自足:“既画菘韭畦,遂营瓜芋区。豉香吴盐白,饱计已有余。”(《晚秋农家八首》)菘韭、腌荠、芋羹……,都是田家最常见的吃食,《初夏十首》其二云:“翦韭腌齑粟作浆,新炊麦饭满村香。”《肩舆历湖桑堰东西过陈湾至陈让堰小市抵暮乃归二首》其一:“芋羹豆饭家家乐,桑眼榆条物物春。”家家户户如果能以这些易得的蔬菜粗粮果腹,就极为满足了。
像麦饭,只是“磨麦合皮而炊之”,在宋代绝对算不上是精细之物,《夷坚志》有谢七嫂事,说绍兴年间,“信州玉山县塘南七里店民谢七妻不孝于姑,每饭以麦,又不得饱,而自食白秔饭。”这位谢七嫂最终落得个变牛的下场,就是因为她自己吃白米饭,而给婆婆吃麦饭,这被认为是大不孝,可见麦饭在当时被视为粗粝之物。陆游在诗里却一再提及麦饭,在他的生活经验中,如杲家家都能吃到麦饭,就可以称得上是太平之象了,《迓客至大浪滩上》云:“太平岂无象,麦饭家家香。”《戏咏村居二首》其一云:“日长处处莺声美,岁乐家家麦饭香。”《野步至近村》云:“孝经章里观初学,麦饭香中喜太平。”
确实,农民靠天吃饭,能果腹就已不易。一旦收成不好,很容易就会陷入饥寒交迫的艰难处境,诗人对此深有体会。作于绍熙四年的《书叹》:“韲盐不给脱粟饭,布褐仅有悬鹑衣。偶然得肉思共饱,吾儿苦让不忍违。”虽有脱粟饭,却连盐都没有,可谓清贫之甚。此时虽无盐酪,尚免饥寒,绍熙五年,诗人更是素食难继,陷入食不果腹的窘境,其《蔬食》诗云:“今年彻底贫,不复具一肉。日高对空案,肠鸣转车轴。春荠忽已花,老笋欲成竹。平生饭蔬食,至此亦不足。”
曾经为宦的诗人尚且如此,普通百姓就更不用说了。《过邻家》:“初寒偏著苦吟身,情话时时过近邻,嘉穟连云无水旱,齐民转壑自酸辛。室庐封鐍多逋户,市邑萧条少醉人。甑未生尘羹有糁,吾曹切勿怨常贫。”即使无水旱天灾,百姓仍不免饿死、逃亡的命运。《首春连阴》描写了庆元大饥,饿殍遍野的惨状:“去秋宿麦不入土,今年米贵如黄金。老妪哭子那可听,僵死不覆黔娄衾。”饥无可食乃至死无以殓,真是让人读之心酸,闻之落泪。
岁有丰凶,以上是一般年成和灾荒饥馑时农民的生活情景。时和岁穰,则家给人足,户有余粮,除了家常蔬饭,人们还会置备一些肉食犒劳自己,改善生活。《村居四首》其二:“游子从来念故乡,我归仍得值丰穰。粗缯裁制檐褕暖,肥羜烹调馎饦香。”能有肥羜佐食,相比平日来说,可以说是奢侈了。
《闲居对食书愧二首》其二:“老病家居幸岁穰,味兼南北饫枯肠。满脾蜜熟餭餭美,下栈羊肥馎饦香。 鱍刺河鲂初出水,迷离穴兔正迎霜。山僧一钵无余念,应笑先生为口忙。”这里的肴馔更为丰盛,不仅有肥羊,还有鲜鱼、野兔。《荞麦初熟刘者满野喜而有作》则描绘了一幅田园秋乐图:“城南城北如铺雪,原野家家种荞麦。霜晴收敛少在家,饼饵今冬不忧窄。胡麻压油油更香,油新饼美争先尝。猎归炽火燎雉兔,相呼置酒喜欲狂。”荞麦初熟,丰年在望,火燎雉兔,油饼飘香,怎不让人心喜欲狂!
田野乡间,比邻而居,出则同耕,晚则并归,风调雨顺时共乐岁稔,天灾人祸中并历饥荒,这样的感情无疑是深厚的。《排闷》:“旋压麦糕邀父老,时分菜把饷比邻。”《即事二首》其二:“ 穄饭流匙滑,葵羹出釜香。有时留野客,亦复饷邻墙。”这里赠遗分饷的,不只是一把菜蔬,几杯饭羹,而是闾里间浓浓的情谊。农闲时节、丰收之季,邻里间还经常相邀聚饮,“陆子白首安耕桑,乐事遽数乌能详。长罗家家雪作面,画楫处处青分秧。迎荻船归潮入浦,祈蚕会散月满廊。有时邻曲苦招唤,茅檐扫地罗壶觞。堆盘珍脍似河鯉,入鼎大商脔胜胡羊。披绵黄雀曲糁美,斫雪紫蟹椒橙香。老人饱食可无患,摩挲酒瓮与饭囊。儿孙扶侍递相送,笑语无间歌声长。人间哀乐不可常,掠剩有鬼在汝傍。常忧水旱虞螟蝗,力行孝悌招丰穰”(《村邻会饮》)。
又如“霜风利如割,霜叶净如扫。正当十月时,我行山阴道。场功俱已毕,欢乐无壮老。野歌相和答,村鼓更击考。市垆酒虽薄,群饮必醉倒。鸡豚治羹胾,鱼鳖杂鲜槁。但愿时太平,邻里常相保。家家了租税,春酒寿翁媪。”(《道上见村民聚饮》)一个是与村邻会饮,一个是道上见村民聚饮,诗人分别以参与者和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村饮场面之欢闹,席馔之丰盛。这里表现出来的,不只有邻里间浓郁的情谊,还有民生的优裕、风俗的淳朴,以及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
陆游的饮食人生中可以看到陶渊明的影子,都流露出像陶渊明一祥顺应自然、恬然自足的心境。陶渊明饥则乞食、欢则酌酒,营造了一种既返朴归真,又充满诗意的田园生活。他于普通的园蔬和家酿中体会人生的真谛,表现出顺天应时、乐天知命的心态。《幽居》:“老子堪咍老转痴,幽居喜及早寒时。芋魁加糁香出屋,菰首芼羹甘若饴。”简单的饭食在诗人眼中甘香无比,作者对平凡生活的满心热爱充厌其间,有“欢然酌春酒,摘我园中蔬”(《读山海经十三首》之一)之趣。《小饮》:“莫笑放翁颠,歌呼覆酒船。双螯初斫雪,珍鮝已披绵。寒雨连旬日,新橙又一年。更须重九到,作意菊花前。”则表现了一种“称心”的境界,诗人狂歌纵酒,美食佐餐,和陶渊明一样,在田园生活中,获得了“适其天性的乐趣”。
《村舍杂书》其三:“舍北作蔬圃,敢辞灌溉劳。轮困瓜瓠熟,珍爱敌豚羔。晨飧戒厨人,全项净去毛。虽云发客笑,亦足慰老饕。”其六:“折莲酿作酰,采豆治作酱。开历揆日时,汲井涤瓮盎。上奉时祭须,下给春耕饷。咨尔后之人,岁事不可旷。”诗人作蔬圃、烹瓜瓠,折莲作酰、采豆作酱,没有尘俗忧患,只论村野厨庖,这种朴实自然的生活和陶渊明《归园田居》中描写极为相似,都表现了诗人淡泊宁静的心态。
《对酒》:“密污持苫屋,寒芦用织帘。彘肩柴熟罨,莼菜豉初添。黄甲如盘大,红丁似蜜甜。街头桑叶落,相唤指青帘。”《与村邻聚饮二首》其二:“交好贫尤笃,乡情老更亲。鯗香红糁熟,炙美绿椒新。俗似山川古,人如酒醴醇。一杯相属罢,吾亦爱吾邻。”《种菜四首》其二:“老农饭粟出躬耕,扪腹何殊享大烹。吴地四时常足菜,一番过后一番生。”写田家生活,语朴情真,和陶诗“豪华落尽见真淳”(元好问《论诗》)之境相差无几,无怪王士稹评“其真朴处多,雕锼处少。”
当然,陆游的饮食人生,并不是一味的恬淡萧闲,他毕竟与陶渊明不同,陶渊明是不为斗米折腰主动辞官归园,而诗人是因与当政不合、言行不慎而屡遭罢免。诗人心中,一直怀揣着抗金灭胡、收复中原的大志,这使他时而流露出悲愤、无奈、牢骚不满和自怜自艾之情。如《小酌》:“盘箸贫犹设,杯盂老更耽。宗文树鸡栅,灵照挈蔬篮。径醉眼花乱,高眠鼻息酣。觉来寒日晚,落叶拥茆庵。”诗写于乾道三年。前一年,陆游因“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而免归,这可以说是诗人在政治上遭受的第一次比较严重的打击,心中难免苦闷失落。虽然设酒闲酌,并有儿女环绕,萧索落寞之感却挥之难去。“觉来寒日晚,落叶拥茆庵”,凄清的景象是其心境的直接表征。
同年所作的《十二月一日》:“病愈都忘老,晴和已似春。畦蔬青长甲,塘水绿生鱗。酒碗论交密,丹炉作梦新。穷居那敢恨,幸远庾公尘。”不敢恨,非不恨也,青蔬喜人、酌酒论文,都无法排遣诗人内心的悲愤和苦闷。
再如《蔬园杂咏》五首,淳熙八年,陆游因“不自检饬,所为多越于规矩”,再遭罢归。诗人于家中开圃种蔬以自给,他写菘:“雨送寒声满背蓬,如今真是荷锄翁。可怜遇事常迟钝,九月区区种晚菘。”写葱:“瓦盆麦饭伴邻翁,黄菌青蔬放筋空。一事尚非贫贱分,芼羹僭用大官葱。”写芜菁:“往日芜菁不到吴,如今幽圃手亲鉏。凭谁为向曹瞒道,彻底无能合种蔬。”写巢菜:“昏昏雾雨暗衡茅,儿女随宜治酒殽。便觉此身如在蜀,一盘笼饼是豌巢。”这里写蔬,也是处处写自己,他说自己做事迟钝,彻底无能,说僭用,说思蜀,于自嘲中隐含着酸楚,于无奈中寄寓着不平。淳熙十年所咏“炊成不减雕胡美”,却“每以问人人不识”的薏苡,则直接表达对奇才见弃的悲愤,抒发伯乐难寻、壮志难酬的感慨。
总的说来,诗人的这种抑郁不平之气在返乡的初始表现得最为明显,随着村居时间的渐长,而逐渐变得平缓,晚年虽然偶尔还是会愁绪难遣,但却很少慷慨悲歌。开禧元年,诗人有《对酒》诗:“素月度银汉,红螺斟玉醪。染丹梨半颊,斫雪蟹双螯。诗就吟逾苦,杯残兴尚豪。闲愁翦不断,剩欲借并刀。”此时诗人81岁,已远离官场多年,却还是“愁翦不断”,为何?原来是年韩侘胄出兵北伐,这对一直期待能够收复失地的诗人来说无疑是一件振奋的事,然行至暮年,无法请缨,只能借酒一浇闲愁了。诗人早年极渴望建功立业,《太息》云:“早岁元于利欲轻,但余一念在功名。”他曾度过一段“貂裘半脱马如龙,举鞭指麾气吐虹”(《醉歌》)的快意人生,也曾因“未办大名垂宇宙,空成恸哭向蓬蒿。”(《野饮夜归戏作》)随着时光的流逝,年华的老去,这种强烈的壮志难酬的愤恨与痛苦,慢慢地变成了淡淡的低落与无奈,从激愤到平和,由感性到理性,陆游的心境变迁真实地展现在他的饮食人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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