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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在心里的意思(乐在心中下一句)

导语:心在物中———乐之情的发生机制

通过追问喜怒何以只是短暂性的情感,以及乐何以成为一种更具持续性的情感,可知无论何种情感都处于情感存在者与其相关物的交互关系中。就中国思想传统而言,这种交互关系常表现为心和物的相遇。以下就早期中国传统中的心物关系来理解乐情感的发生机制,以从根源处认识什么是乐。理解早期中国传统心物关系,即理解人如何接触、认识超出他自身之外的物,这主要从感应的视角来看。如《礼记·乐记》载: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

人天然本性是偏静的,毋宁说,人心本好静,如《荀子·解蔽》称心灵需要“虚壹而静”,《易传·系辞》也说:“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寂然不动”指人心本然的、接应外物前的状态。“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人心之动,又因外物的到来。不过,这里的“感”并非单方面的心去感物或者物来感心,而是物感心之后、心又来应物,如《乐记》所论:“凡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心与物即处于这样一种物感心应的交互状态中。正是在此种相互感应中,形成了最基本的好恶之情———“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知知”,第一个“知”指知觉或智虑,第二个“知”应解为“接”(如《墨子·经上》“知,接也”),指接触,如《文子·道原》载:“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而应,智之动也;智与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智出于外,不能反已,而天理灭矣。”“物至而应,智之动也”,对应于《乐记》的“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和“物至”;“智与物接,而好憎生焉”对应于《乐记》的“知知,然后好恶形焉”。

《礼记·大学》载:“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郑玄注:“格,来也。物,犹事也。其知于善深则来善物,其知于恶深则来恶物,言事缘人所好来也。”(《礼记正义》,第1859页)这里的心物关系同样是:物到来之后,人的心灵-知觉去接应它,对于物的好恶即源于此。好恶是情感-态度的两个极端,“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可以说,情感即由心灵与物交互感应之后,形成“好恶”再延伸出来。由此,我们可以理解不同情感的发生机制:

一方面,当人所好之物来到时,心灵知觉即给予喜好的回应,从而表现出喜、悦、欢等正面情感。如上所析,当早上给的栗子比较多时,猴子就喜;当想起父母年岁渐长仍健在时,也喜;当在不间断的学习中有所得时,就感到喜悦;当期盼已久的丈夫终于归家时,心里充满欣喜(“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可见,这个所好的物,可以是现实中存在的人或物,比如一份美食、一位等待已久的良人、一位窈窕淑女、一场歌舞(比如来自齐国的女乐)等,也可以是一种观念中、精神世界里存在的事物,比如对于活得更久的期盼、学习中的心得等。

另一方面,当人所恶之物到来时,心灵知觉即给予厌恶的回应,从而表现出怒、忧、悲、惧等消极性的情感。如上文曾论的猴子,当早上得到的栗子较少时,就很生气;当想起年迈的父母越来越接近死亡时,就很忧惧;当很久不能见到在外服徭役的丈夫时,就很悲伤(“未见君子,我心伤悲”)……而同样,所恶之物既可以是观念之物,也可以是现实生活中的具体事物。

这种“好物”“恶物”并不单单从道德来看,它与人的欲求关系更紧密。就此而论,似可把情感的发生归因于欲求的实现或者未被实现,这种欲求可以来自心灵,也可以来自身体感官。显然,好、恶、喜、怒等情感发生前,心灵已蕴含有各种情感,因此当不同的物来感时,心灵即调出相应的情感来应对。那么,对于在时间性上与喜、怒有别的情感而言,其发生又源于何种欲求的实现或未被实现?心物处于怎样的关系状态时,乐才能发生?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颜回居住在简陋的巷子里,用一个竹器吃饭、一个瓢喝水。常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都会很忧愁,颜回却仍然快乐。箪食、瓢饮、陋巷,乃他人所厌恶之物。因此,很难说颜回之乐源于“好物”,但颜回也不摒弃箪瓢陋巷这些物,这是维系生存的基本之物,由此自然生命才得以延续。可以说,这些令他人所忧之物成为颜回生命的一部分。那么颜回所乐为何?这也是宋人曾多次谈论的问题。皇侃认为颜回所乐在“道”:“美其乐道情笃,故始末言贤也。”(皇侃,第135-136页)二程不赞同此说,如伊川言:“使颜子而乐道,不为颜子矣。”(《二程集》,第395页)颜回不是乐那个“道”,而是“陋巷自乐”(同上,第15页)朱子认为这源于程子对“道”的认识:“程子之言,但谓圣贤之心与道为一,故无适而不乐。若以道为一物而乐之,则心与道二,而非所以为颜子耳。”(《朱子全书》第23册,第3398页)如认为颜回所乐在“道”,也就视“道”为一物,这将使“道”实体化。把“道”当作一个对象来对待,将导致圣贤之心与道各为一物、圣贤与道相分离的危险,这便不是颜回之乐。

朱子与程子对“乐道”的分辨蕴含更深层的认识:其一,道不是实体化、可被对象化之物;其二,道与乐应是融合一体不可截然分离的。事实上,“道”无形无名,无处不在,无所不包。如朱子所言:“道是个公共底道理,不成真个有一个物事在那里,被我见得?只是这个道理,万事万物皆是理,但是安顿不能得恰好。而今颜子便是向前见不得底今见得,向前做不得底今做得,所以乐。不是说把这一个物事来恁地快活。”(《朱子全书》第15册,第1130页)“谓非以道为乐,到底所乐只是道。非道与我为二物,但熟后便乐也。”(同上,第1132页)“熟后便乐”,说明乐与道浑然无间,乐并非以“道”为对象,而是处于“道”之中。万事万物均有“道”,乐“道”也就是乐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不是停留、拘泥于任何具体之物。颜回所乐就在于“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之中。如夫子所言:“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吃粗粮,喝白水,弯着胳膊当枕头,极为简陋的生活条件,这其中也是乐。尤值得注意的是,夫子用了“亦”字,这说明如果富贵是有义的,那么乐也在富贵中。

既不汲汲于好物,也不戚戚于恶物,贫穷和富贵,乐都能“在其中”产生。这个“在其中”可以理解为“在物之中”。确切地说,这里的物不只是具体物,而是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但这不是具体物之集合,而毋宁指心所在的生存境域,更传统的表达,即“天地之间”。因此,心“在物之中”也就是心“在天地之间”。天地万物都有道,贫穷的生活中有道,富贵的生活中也有道,人处于此天地间,此间都可以产生乐,这无形中又印证了乐之非对象性的特点。“中”也可以引申为“居中”,在人和物、心和物之间保持居中,心和物此时不再是像喜怒发生时那样处于一种相对的关系,而是心与物交融为一,心在物中,由此而乐在其中。

此种“在中”状态,《礼记·乐记》称为“节”:“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心灵对于好物和恶物均要有所节制,如此心灵才不会始终处于一种受感动-拨动的状态,心灵才能“反躬”,即返回自身,返回“人生之静”。心灵于好恶有所节,亦可说,心与物要居中———保持一种平衡的张力,既不过分沉醉于外物从而沦为物役,也不是要摒弃一切外物、关闭心扉困守于内在的心灵世界里。如陶渊明所言“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神释》)。不喜亦不惧,这不是说丧失了喜和惧的情感,如同槁木死灰般,而是说,心灵能够在喜与惧之间保持一种平衡的张力,既不过分喜悦、也不过分畏惧。也可以说,心灵与物相交融,并不过分地区分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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