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登谷简历(蔡其武简介)
导语:蔡登山:千古文章未尽才的吴其昌
蔡登山
吴其昌(1904-1944),字子馨,号正厂,浙江嘉兴海宁县硖石镇人。著名历史学家。其弟吴世昌是著名红学家。吴其昌“五岁知书,十岁能文,乡里称为神童”,十二岁丧母,十六岁丧父,生活艰困,刻苦好学,家愈贫而学愈力。
一九二一年,十七岁的吴其昌进入无锡国学专修馆,师从唐文治,研治经学及宋明理学,由此开始其学术生涯。以才思敏捷,与王蘧常、唐兰合称“国专三杰”。每值休假,必怀炊饼进入各公私图书馆,终日不出,三年如一日。在无锡国专时,慨国事日非,曾上书政府,洋洋数千言。唐文治大为激赏,改杜甫诗赞之曰:“吴生拔剑斫地歌莫哀,我能拔尔郁塞磊落之奇才。”一九二三年十月,在《学衡》杂志二十二期发表第一篇学术论文《朱子传经史略》,约二万字,时年才十九岁。同年在广西容县中学任教,并扶助弟妹求学。后转至天津周家做西席。
一九二五年,清华学校研究院首次招生,此次招生共录取学生三十三名,吴其昌以第二名考入为第一届研究生,第一名是刘盼遂。
吴其昌
吴其昌此前已撰成《明道程子年谱》、《伊川程子年谱》、《朱子著述考》、《朱子全集辑佚》等初稿,故择定“宋代学术史”为研究题目,由梁启超担任指导教授。于专题研究之外,吴其昌也选修了王国维先后开设的“古史新证”、《尚书》、“古金文字”等课程,从王国维治甲骨文、金文及古史,从梁启超治文化学术史及宋史。钻研不辍,时有著作发表,深得王、梁两先生器重。其间吴其昌还和几位同学共同发起组织了“实学社”,并创办《实学》月刊,以“发皇学术,整理国故”为宗旨,该刊共出版六期,每期都有吴其昌的文章。
清华国学院
后来梁启超邀吴其昌去天津协助办理文案,自此时起,吴其昌一直追随梁启超左右,直至梁启超易簀。同时在一九二八年,因梁启超的举荐,吴其昌受聘南开大学,在预科教授文史,由此走上高等学府的讲坛。一九二九年一月,梁启超病逝,吴其昌代表清华大学研究院全体同学在墓前致辞。出自其手的祭文满含对导师遽尔去世的悲痛,深情忆述了往日师弟间其乐融融的问学情景。一九三○年吴其昌即离开南开,转任清华大学历史系讲师,讲授中国文化史等课。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当国难日深之际,吴其昌抱着书生救国、义无反顾的决心,毅然于1931年11月廿日,与其妻子诸湘和在燕京大学求学的弟弟吴世昌一同绝食,要求抗日。
一九三二年起,吴其昌转任武汉大学历史系教授,后兼任系主任。一九三六年八月考入武大史学系的马同勋回忆吴其昌授课的情景说:“先生每次讲课都是一篇完整的学术专题讲演,主题鲜明,逻辑严谨,语言考究,又不失风趣。古代文字学、宋明理学、佛教与禅宗均为义理难解的课程,经过先生通俗易懂、深入浅出的讲解,旁征博引、风趣幽默的阐述,不知不觉间把我们引回历史长河,大有亲临其境之感,至今记忆犹新。听先生授业真是比沐浴春风而有过之。”
抗战军兴,吴其昌随校迁至四川乐山,旋兼历史系主任,繁忙的工作,清贫的生活,当地气候又潮湿,吴其昌的身体完全垮了,从1939年起,即断续咯血。但仍白天扶杖上课,深夜支头撰文。一九四四年因肺痨咯血病逝。临终前一月,应约着手写《梁启超传》,仅完成上卷而卒,年仅四十岁。
吴其昌一生爱国,一九二六年参加“三一八”学运大游行,扛着大旗走在队伍前面。惨案发生时,枪弹从他耳旁飞过,当即扑倒在地,方免于难。“九一八”事变后,与夫人诸湘、弟吴世昌乘车南下,谒中山陵痛哭,通电绝食,要求抗日,朝野震动,传为爱国壮举。抗战开始,其昌患肺病、咯血,仍以国难当头为念,坚持讲课、写作不辍。
读书治学,吴其昌的风骨同样为人钦敬。他在《治学的态度和救国的态度》一文中表示:治学要有贡献生命的诚恳。“我以为‘诚恳’,是一切学问的根本态度。无论哪一种学问,我都情愿用我的生命去换这种学问,我就把我整个‘身’和‘心’贡献给一种学问,我就拼命做这一种学问,我就真用我的生命去换这一种学问。”吴其昌在国学上的成就为学界共认,两百万字的著述造诣极深,几近金字塔之巅。
吴其昌在甲骨、金文等方面颇有建树,当时国内学界最有希望传承王国维学术命脉的就是吴其昌了,他的《卜辞所见殷先公先王三续考》是继王国维考证的基础上,揭示了王先生未发现的许多问题,其中有龟契与经典传说密合,而王未及勘者;有龟契所著殷先公之名,经典早佚,王补未全者;有经典中殷先公先王名号,王未发现者。吴其昌也认定经典中某些人名号系卜辞误文,对王已考定之名号而未明其故者,亦有补考。吴其昌主张在新出土之彝器文物上,重建中国古史统系。因此,他做了大量的疏证工作。从甲骨龟片、出土彝器的文字考释,如《殷墟书契解诂》、《矢彝考释》;旁及上古音韵学的探求,如《说据樻声例》、《 先秦入声的收声问题》、《来纽明纽古复辅音通转考》;进而考察殷周时代的社会、文化、制度状况。更进一步专为金文做系列的疏证,包括历朔疏证,氏族疏证,名象疏证,方国疏证等。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工程!
一九三六年,日本汉学家桥川时雄在所编《中国文化界人物总鉴》中曾为他立传。他生平著述颇丰,治学范围广博,除前所述外,于训诂、音韵、校勘、农田制度等亦有研究。主要著作有《朱子著述考》、《殷墟书契解诂》、《宋元明清学术史》、《金文世族谱》、《三统历简谱》、《北宋以前中国田制史》以及时论、杂文集《子馨文存》等。
二00九年由吴其昌之女吴令华主编的皇皇五卷本《吴其昌文集》由三晋出版社出版发行。 因其中都是专书,非一般读者所能阅读,因此我根据《子馨文存》删去有关时事方面的文章,再增补一些较具可读性而具史料价值的,而编成《吴其昌文存》一书。
吴其昌文存
《吴其昌文存》书中开卷收录《梁任公先生别录拾遗》、《梁任公先生晚年言行记》、《祭梁启超先生文》、《祭梁启超先生文》、《〈 王国维先生生平及其学说》,为其追随梁、王二师所记,他们的言传身教犹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却长久地存留在吴其昌的记忆中,甚至形塑了其一生品格。
而在王国维自沉颐和园昆明湖的前夜,吴其昌和赵万里还在王国维家中叙谈,岂知第二天却闻噩耗,吴其昌是最早赶赴颐和园的,当时他“不禁大恸”,与相继赶来的清华师生相互唏嘘不止。此后在王国维逝世的周年,他还撰写了《王观堂先生学述》、《王观堂先生《尚书》讲授记》等文。十余年后,他在《王国维先生生平及其学说》的演讲中,充满感情地追忆这一段师生情缘,至今读来仍令人神往:
时梁任公先生在野,从事学术工作,执教于南开、东南两大学。清华研究院院务本是请梁任公先生主持的。梁先生虽应约前来,同时却深自谦抑,向校方推荐先生(按:指王国维)为首席导师,自愿退居先生之后……
王国维
对于清华国学院的这两位导师,吴其昌是永难忘怀的,十年后他还写有清华园过梁、王二先师故宅诗:“三年请业此淹留,二老凋零忽十秋,感激深于羊别驾,哀歌陨涕过西洲。” 师门恩义,可以想见。
而《清华学校研究院同学剪影》一文,乃是1927年夏,学生会筹印《清华同学录》,由时任学生会副干事之吴其昌主编。除刊有师长、同学之照片、地址外,每位学生有一篇小传,多倩同学为之,亦有自述或知心代笔者。其中由吴其昌执笔者十三篇,分别是:刘盼遂、程憬、王庸、周传儒、方壮猷、闻惕、汪吟龙、侯堮、陈邦炜、戴家祥、颜虚心、陶国贤、杜纲百的小传,并在刘节、郑宗棨、吴金鼎、全哲四篇小传后加上跋语,而这些“同学少年多不贱”,日后在各自不同的领域上都各有建树。这些小传,在今日视之,竟是不可多得之珍贵史料,何况其文笔粲然,栩栩如生者!
吴其昌另一个重点是对宋明哲学史,作了大量的史料考证,他对朱熹的学说作出评价,指出其“格物穷理”之说,具有实验的精神,是中国稚弱的原始的科学思想之种子。在本书中特别收录《朱子之根本精神——即物穷理》和《朱子治学方法考》可说是其代表性的论文。 而《诸子今笺序》一文是吴其昌在1933年为研究院同学高亨的《诸子今笺》所写的序,序中 指出:“中华民族近古一千年来先哲学风之因革转变之动力是‘求真’。”常有学者认为中国缺乏“为学术而学术”的“求真”精神,甚至以为这是中国未能产生近代科学的主因,吴其昌的看法则刚好相反。他阐述中国学术“求真”的优良传统,看来乃是学术史研究的要务。
《赵望云先生画理序》、《关山月先生漓江图长卷跋》、《绘画三昧说》凸显吴其昌在绘画收藏及鉴赏上有其极高的品味,他说:“昔在故都,流连低徊于故宫博物院之锺粹宫内,得熟览晋唐五代宋元明珍奇神品,此外欧美日本平津沪港所影印之自晋以来名迹,寒斋所藏,截至元画为止,亦有近二千帧。”文中所说再再都非空泛之言,而是行家之语!
吴其昌是徐志摩的表弟,他说:“志摩,本名章垿,字幼申,‘志摩’是他自己不经父母同意而‘乱取’的别号。‘算不得数的’。我们硖石人的经典,凡是不经父母同意,而小官自己乱来的,都是算不得数的——这就叫做‘呒淘成’。幼申和陆小妹(硖石人永不知道陆小曼)结婚,那真是‘呒淘成’极了,当然更算不得数。”当徐志摩空中罹难后,他正在绝食中,哀痛不已,写了《志摩在家乡》一文以念。“中华民国二十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上午十时十分,车过济南党家庄开山脚下,凭吊志摩表兄殉难处,时全家三人绝食第四十六小时。 其昌记。这一行歪歪斜斜的蓝色字,到现在还记在一张破敝的《大公报》报沿上。我们相信这一行字,长长久久不致于磨灭。”
吴其昌晚年,他的研究转向结合抗战形势,“以史为鉴”,侧重于边政史及东亚史,民族的融合演变,为了加强这方面的研究,他还呼吁大学历史系设“东亚史”课程,并筹划成立东亚史研究会。民国以前早已有筹边的政论文章,但无研究边政的专门学问。九一八事变后,学者们开始注意边疆问题的研究,并向国人介绍边疆情况,来唤醒国人的民族危机感。抗战爆发后,政府西迁,对于边疆研究尤其重视。吴其昌先后发表《秦以前华族与边裔民族关系的借鉴》、《两汉边政的借鉴》、《魏晋六朝边政的借鉴》和《隋唐边政之借鉴》诸文。吴其昌原本是要写成《历代边政借鉴》一书的,上述这四篇论文,都是其中重要的内容,可惜后来因吴氏逝世而未竟全功!
上世纪二十年代末,陈寅恪曾向辅仁大学校长陈垣推荐吴其昌任教,推荐信曰:“吴君其昌,清华研究院高才生……吴君学问必能胜任教职,如其不能胜任,则寅恪甘坐滥保之罪。”以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之一,被称为“教授中之教授”的陈寅恪都如此赞许,可见其学识之一斑!
而其女儿吴令华在总结吴其昌的学术成就说:“以他短短不满四十年的生命,从十九岁发表第一篇学术论文算起,治学生涯最多二十一年,后七年又值国家危难关头,个人疾病缠身,而坚持完成了古文字、古音韵、上古社会政治、田制史、历代边政、地理、宋元明清哲学史等论著一百八十余万字,抗日救国文章数十万字。其勤其力,可以想见。”确是不凡!
【本文作者蔡登山为著名文史作家、出版人,著作有《往事已苍老》《多少往事堪重数》《声色晚清》等;编著有《徐志摩情书集》《消逝的虹影——王世瑛文集》等】
校对 王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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