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篇儿之套被

母亲从来都只喜欢在响晴的天套被子。

母亲天自由,凡事不喜欢被拘着。套被子这样随心所愿的事情,当然是自己越舒服越好。

家里孩子多,老人多,要把家里过冬的厚被子全拆洗了重套,至少需要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按理说,这段时间该是母亲一年中最忙的,可她偏偏不是,事事做得仔细、不紧不慢,让人觉得这当是天底下最美的事业。

一大早,先逐个把旧被子拆了。缝旧被子的线有些还是很粗壮,目前就一条一条捋出来,挂在老柜角上,套被子的时候还会用到。棉套晾晒在院子里,一条挨着一条,很适合暑假里我们这些孩子捉迷藏用。被面被里泡在大铁盆里,倒入之前泡化成水的肥皂,再倒入烧好的热水,足足一个时辰,那水基本上就成黑色了。母亲拧半干了放到小盆里,拿一根洗衣棍向村西的小河边走去。

村西的小河是我们孩童的快乐天堂,洗澡、抓小鱼、捉泥鳅、逮青蛙,河水有深有浅,那些深过膝盖的地方,我们女孩子是万万不敢去的。男孩子中胆子大的、会游泳的,无论深浅都敢去。这条小河陪伴我整个童年,有很多记忆是与小河有关的,小河很安全,从来没听说村里有哪个孩子在这里发生过危险。扯远了,扯远了。

小河和村子中间是一条专门运煤的铁路,来回的火车基本上都是拉着黑乎乎的煤炭,客车很少,基本都是绿皮车,两条铁轨被铺设在高高的石子儿上,石子儿又被堆在土丘上,土丘两边有两条窄窄的小路,小路下边高坡,坡子东面是村里,西面是小河。穿过铁路,在高坡的西面有一条专门去洗衣服的小路,小路也很窄,两旁是村人自己种的瓜,南瓜、落瓜、地瓜,靠近小河边的地方还有洋姜,还有人在河边开辟了菜地,种了各种时令青菜。沿着小河的这条路走下去,就到了洗衣服的地方。边上有几块很适合洗衣服的石板。村里的老人也不记得究竟石板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搬来的,石板已经滑溜溜的,不拉手,很结实,被很有劲儿的农妇拿来用洗衣棍可劲砸也没关系,可劲搓也没关系。

母亲在这里通常要洗上两个小时,流动的水不停地冲着肥皂水,留下长长的一道白色。洗衣棍一声一声地敲着,响彻河道。若是几个村妇一起洗衣,说说笑笑,再和着那些个银铃般的笑声,伴着夕阳晚照,绝对一副田园美景。

晌午母亲赶紧回家做饭,三个孩子等着吃饭上学。回家肯定不能马上吃饭,我和姐姐的工作就是帮母亲在院子里的再扯绳子,把洗干净的'被里被面晒上。吃完饭再找席子、毯子、褥子之类的铺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一般需要铺上很大很大的一块,等我们上学走了,母亲收拾完碗筷,薄薄的被里被面就晾晒的差不多了,套被子一个人就是本事再大也是不能独立完成的,一般都得需要一两个帮手。

老院子的邻居们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乡里乡亲大家都很熟悉,出门喊一嗓子,扎堆儿聊天的妇人们就转移一下聊天阵地而已,好几个人搭把手,大家扯扯拽拽、认针、穿线、引线,还不耽误东扯葫芦西扯瓢、张家长李家短的唠嗑,半个多小时的功夫,一床被子就套完了。就这样,一下午的时间,上午拆洗的两三床被子很快就全部完工了。

通常一起套被的时间里大家都不渴不饿,聊会天的功夫一下午就打发了。然后四五点钟大家又各自散去,回家做饭,一时间,炊烟袅袅,很快就能闻到各家巧妇们菜下锅的菜香、馒头出笼的饭香,等着当家的和孩子们回去美美凑在一起吃顿饭。等掌了灯,又听得大街上传来撵孩子回家睡觉的声音,追着赶着进家门,吵着嚷着逼着写作业、背书,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如此几天,家里大大小小的被子全都被母亲拆洗一遍,厚厚的一床一床码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柜子上,然后用一条旧床单盖上。这时母亲一定会在柜子旁的小椅子上坐一会,长长的舒一口气。过冬下大雪不怕了。我们因为不能参与套被的过程可惜到不行,我和姐姐都很喜欢陪着母亲一起套被子,我只负责穿针,姐姐基本上就能给母亲打下手了,而且动作麻利,活儿也漂亮,母亲也乐意让姐姐多学做女红。之所以喜欢,是因为贪玩儿,就喜欢在热乎乎带着阳光味儿的棉花上踩来踩去,躺在刚套好的被子上美美睡上一觉,还可以听母亲讲她童年趣事。

入夜了,一切安静下来。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河面上倒映着皎洁的月光,软软的棉花儿裹着清新的太阳光的味道,一切温柔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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