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写经验 领红包
 > 美容

儒家帝王大搞战狼外交,全面征讨四夷,却为何弄得内部烽烟四起?

导语:儒家帝王大搞战狼外交,全面征讨四夷,却为何弄得内部烽烟四起?

儒将的中兴(6)

主笔:闲乐生朱晖

王莽煞费苦心设计的托古改制,最终被证明是完全失败了。这位儒家帝王,本意是想造福万民,结果却是害惨了万民。他的失败,集中体现了儒家“思想巨人,经济矮子”的特质。从古到今,儒家都拥有超越现实的超级关怀,却缺乏扎根现实的具体指导。王莽是如此,后世的范仲淹司马光也是如此(虽有王阳明提出“知行合一”,可惜其思想在清代又遭到压抑)。事实证明,满嘴的理想主义并不能救世;历史是无情的,社会实验不像科学实验,失败了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王莽并不知道,在一片反对声之中,历史已为他掘好了坟墓。

儒家帝王大搞战狼外交,全面征讨四夷,却为何弄得内部烽烟四起?

可是,王莽还不满足于国内改制,为了实现其“内诸夏而外夷狄”的儒家理想(注1),为了做一个怀柔远人、万里贡赋的儒家圣王,他竟然放弃了西汉以来务实理性的羁縻外交,而在承平日久的太平世道到处挑事,大搞战狼外交——他认为匈奴既然投降了,就应该改名字,“匈”什么“凶”啊,改名“恭奴”好了,“单于”也不要叫了,改为“恭奴善于”,或者干脆叫“降奴服于”好了,这样他们就老实了;另外,东北的“高句丽”也被改名为“下句丽”,还有琅琊被改名为“镇夷”,长沙改名为“镇蛮”,天水改名为“镇戎”,雁门改名为“镇狄”。汉宣帝所谓“俗儒眩于名实,不知所守”,指的大概就是王莽吧,他这些改名举措不仅毫无意义,而且严重损害了边疆各族的民族感情,边乱遂起。

看到各族反叛,王莽也不含糊,直接就干,不仅发兵二十万,攻打西南夷,更征召天下囚犯、壮丁,加上正规军队共三十万人,由12位将军率领,兵分六路进攻匈奴,如此既可将大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耗费在边疆去除其造反之可能,又可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岂不妙哉?王莽被自己一石二鸟的天才战略陶醉了,于是下令前线将士,此役必将胡人尽数远驱至丁零(今贝加尔湖以西地区),然后将其国土人民分为十五份,立呼韩邪子孙十五人皆为单于,谋采“以夷制夷”、“分而治之”之策,将匈奴彻底瓦解消灭。为了树立榜样,王莽还花了1500金的巨资引诱了匈奴两位贵族前来归顺,并封他们为孝单于、顺单于。

好强的气魄,好大的志向,可惜是志大才疏,大言不惭。这种连武帝、宣帝都做不到的宏大功业,王莽却勉强去做,当然只会将这个已被他折腾的伤痕累累的帝国,再置身于刀山火海之中,促其崩溃。更搞笑的是,王莽非要等三十万大军到齐了再出征,以示军威,然而路有远近,加上有的将领不愿出征,故意拖延,导致先到的军队在边境闲置了一年多,虚耗钱粮,骚扰地方,等到大军终于到齐了,王莽已完全供养不起;而这些临时征召的士兵很多都是赎罪的囚徒,本身就素质不高,没饭吃便开始调转枪头大肆劫掠边境百姓,而官吏也借机压榨民众,大肆牟取私利。边境百姓们已经享受了几十年的和平,人口滋盛,遍地牛羊,很多人甚至这辈子都没见过传说中的所谓匈奴狼,可没想到最后竟被自家的臭流氓给欺负了,最终只能抛弃家园,离乡背井,流落山野,大批大批饿死,史载“缘边大饥,人相食”。

短短七个字,多少血泪,多少残酷,多少人间悲剧。

儒家帝王大搞战狼外交,全面征讨四夷,却为何弄得内部烽烟四起?

结果,这场可笑可悲的对匈战争前后持续了四年多,每年都要挥霍掉全国半数的gdp,却没干死一个匈奴人,反自己干死自己几十万。匈奴又趁机入寇,频频侵入边郡,边郡已被自己人折腾够了,哪里还能抵挡,结果雁门郡、朔方郡的太守、都尉先后战死,被掠去北方的吏民财产不可胜数,边境仿佛回到了最惨的汉初时期。

而另外一边,攻打西南夷的军队也遭遇了大规模瘴疫,损失惨重,史载“士卒疾疫死者什之六七,赋敛民财什取五”。

短短十七个字,多少血泪,多少绝望,多少人间悲剧。

王莽对西南夷的用兵前后更达七年之久,起因只是由于王莽想将西南夷王降级为侯,句町王不同意,王莽就派人将其诈杀,从而导致其国反叛——多愚蠢的一个外交事件,竟又莫名害死了几十万人。另外王莽还做了很多蠢事,逼反了西羌、西域与高句丽,以至新朝的各方边境战火纷飞,各族人民苦不堪言,作为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民选”皇帝,庸众多年狂热的颂歌已将王莽造就成不可一世的妄人,他蛮横专断,愚妄昏庸,他本想将人间变成天堂,结果却将人间变成了地狱。

直到天凤元年(公元14年),王莽才被迫召回了各路大军,转用国内平乱。

原来,上天连半点试错的机会都不肯给王莽,在接二连三的人祸之后,马上就是此起彼伏的天灾,这成为了压弯王莽新朝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场巨变终于呼啸着席卷而来,整个世界彻底疯狂了。

在王莽称帝后的第三年,公元11年,黄河在魏郡元城(今河北大名东)以上决口,河水泛滥至河清郡以东数郡。此前,王莽虽已征召了全国上百名治河专家,专门开了个会讨论治理黄河问题,并整理出若干方案上报朝廷,但王莽当时正推动大量改革上马,并无精力予以推动执行,结果“但崇空语,无施行者”,最终啥也没干,后来又因为河决东流使其祖坟不受威胁,便主张干脆不要堵口,任其泛滥,结果竟导致黄河完全改道,最终在河北平原上冲出了一条五百多公里长的新河道,如此大河灾(注2),对黄河下游地区的农业与灌溉系统,无疑是致命性的打击,一时间,农田被冲毁,千里皆泽国,百姓饿死淹死,随波漫流,又导致瘟疫横行,而海量的灾民四处逃灾,又得不到政府的有效安置,只能四处游荡抢掠,导致未受灾的地区也变成了灾区,流民如滚雪球般一路壮大。

儒家帝王大搞战狼外交,全面征讨四夷,却为何弄得内部烽烟四起?

王莽天凤元年(公元14年),四月霜降,冻死了沿海各郡很多庄稼,接着北方边塞之乱又让大量灾民涌向南方,接着又涌入关中,据说当年长安就有流民数十万,啼饥号寒之声震撼宫阙。

次年,邯郸以北降下大雨,水深数丈,又淹死数千百姓。

再次年,关东地震,又大雨雪,雪深丈余,农作物尽皆枯死。

天凤四年(公元17年),帝国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旱灾加蝗灾,其面积之广,其灾害之甚,让几乎整个中国的农业濒临瘫痪,最严重时洛阳以东的粮价竟暴涨至一石两千钱,这样老百姓们再也没有活路了,于是全国各地都陆续爆发了流民起义,这些流民刚开始并没有什么政治目标,更没想过要改朝换代,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紧抱成团活下去。史书上也说他们“常思岁熟得归乡里”,就是逃出来四处打打秋风,混一口饭填饱肚子,熬到下一茬粮食熟了,还得回家过日子。

率先发难的是盘踞于会稽郡的瓜田仪,以及自琅琊入渤海为寇的酿酒商人吕母(这恐怕是中国第一个史书有记载的女海盗),紧接着内地荆州又爆发大饥荒,百姓们无以为生,便逃入山泽之中,挖掘凫茈(一种野生荸荠)充饥,过上了原始共产主义生活。可就这野荸荠也不够吃,大家因此多起纠纷、互相残杀,关键时刻新市(今湖北京山东北,属江夏郡)人王匡、王凤挺身而出,居中调停,评理争讼,要大家不要内讧,内讧不如抢大户,众人以为有理,乃公推王匡王凤二人为首领,合众八千余人啸聚于绿林山(今京山县大洪山,位于江夏郡与南阳郡交界处)中,靠掳掠附近的村庄集镇为生。这便是所谓的绿林好汉了,他们虽是强盗,却纯属“逼上梁山”,从没想过造反,就连城镇都不敢去攻打,更不敢杀各郡县长吏。即便大革命爆发后(22年),荆州牧率兵两万前来镇压绿林(注3),被绿林第一好汉马武给逮着了,马武这么猛,也不敢杀荆州牧,只敢杀死他身边的陪乘过过瘾。当然,后来他们性质有所变更,那是革命形势进一步发展后的结果。

儒家帝王大搞战狼外交,全面征讨四夷,却为何弄得内部烽烟四起?

对于这些聚众为乱的流民,王莽一开始也不想大举镇压,他毕竟是个饱读诗书的皇帝,心中自有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他很清楚没有百姓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当强盗,这一切都是被那该死的灾荒给逼的。所以王莽立刻派出了使者,去各地发放救济粮,表示要赦免这些作乱的灾民,要求他们回归田里。

然而王莽错了,灾民们最怕的其实不是灾荒,而是如狼似虎的官府。有了灾荒不要紧,只要官府援助,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再大的困难也能挺过去。然而这年头官府比灾荒还狠,不仅不帮大家灾后恢复生产,反而使着劲儿的横征暴敛,鱼肉百姓,甚至对已被赦免归乡的流民秋后算账,打击报复。王莽发下来的那些救济粮,也大多被他们雁过拔毛,根本到不了灾民手里。更可恨的是,有些贪官竟然截留了救济粮到市场上高价去卖,把这些钱当成自己的省钱政绩,结果居然被“赐爵封城”。大家于是看透了新莽朝廷,对官府不再抱有幻想,不如继续游荡、继续战斗,这样就算死也死个自由快意。

为什么官府会变得如此凶狠呢?要知道自宣帝以降,朝廷一向以德选官,官员们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何况是搞得这样丧心病狂。其实这一切还是王莽自己造的蘖,原来就在绿林起义的前一年,王莽为改革财政,制定了一个新的薪俸制度,即按地方的年景收成好坏进行浮动核算。听上去似乎很先进,颇有现代“绩效激励体系”的意味,从此,官员们为了自己的薪金,都会为达成当地政府的“GDP”与“KPI”而努力,这是多么的科学与超前哪,新莽王朝是否会因此触底反弹,绝处逢生呢?

恰恰相反,这项先进制度正是压倒新莽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凡做过人事与薪酬工作的同学都知道,算绩效算奖金是每个月最头大也最辛苦的几天,如今我们有了先进的数学模型与计算机都如此,两千年前可想而知。而且王莽的KPI考核体系非常“烦碎”,有关部门根本无从核算,最后竟被逼无奈停发了所有官员们的俸禄,大家伙无以为生,当然也只好从百姓身上下手,这又能怪谁呢?

而王莽对自己导致的吏治败坏不但不反思,不去出台一种更有效手段来进行监督整风,反而更加乱来,居然开始追查起自始建国二年(公元10年)近十年来所有“为奸利增产致富”的“军吏及缘边吏大夫”(注4),没收其财产的五分之四,比汉武帝的告缗还要狠,有的官员早就死了也不放过,父债都要子偿,并命令下级揭发上级、仆人揭发主人。这一下掀老底掀的太狠,官员们狗急跳墙,竟变得更加疯狂了,疯狂的欺上瞒下,与王莽做对。这可真是不怕流氓有理想,只怕有理想的皇帝耍流氓,折腾的天下的官员和百姓都变流氓,这个世界就悲剧了。

然而在出了这么多的问题后,王莽竟仍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他还总以为百姓作乱,乃是贱民的劣根性发作,不然自己派了那么多官员,发了那么多救济粮,还如此仁慈的赦免了他们的重罪,他们怎么会完全不领情仍要造反呢?如此之猖狂刁猾,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其运不久,其罪当诛也!于是他看着面如土色的满朝文武,大吼道:慌什么?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微弱荧火,还敢与日月争辉?贱民无知,且看我新朝大军一至,群盗转瞬覆灭!

儒家帝王大搞战狼外交,全面征讨四夷,却为何弄得内部烽烟四起?

归根结底,王莽虽然有着绝对的道路自信与理论自信,但他毕竟长年在京师,从没有担任过郡县长官,没有地方行政经验(注5),对底层社会的了解更是相当贫乏。让这样脱离实际的儒臣做皇帝,结果就是这么可悲,可怜,可叹!

注1:出自《公羊传·成公十五年》:“《春秋》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

注2:黄河是条灾难深重的河流,据黄河水利委员会统计,3000年以来,黄河下游决口泛滥约1500次,但决口只是小灾,最可怕的是改道。每次改道都会制造出上千里的黄泛区与数以百万的灾民。据统计,历史上较大的改道有二三十次,其中有6次重大改道,号为“黄河六徙”,第一次是公元前602的春秋时期,不过当时天下人口稀少,河北一带几无人烟,故此次改道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第二次就是王莽这次,造成黄河泛滥于济、汴之间常达60年之久。直到东汉明帝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王景治河,河道才得以固定。此后黄河安流了六百年,至唐末水位淤高才开始不稳定,至北宋年间再次改道。

儒家帝王大搞战狼外交,全面征讨四夷,却为何弄得内部烽烟四起?

注3:早在此前两年(地皇元年20年),王莽见“四方盗贼多”,便给予地方官军权,并“赐州牧号为大将军,郡卒正、连率、大尹为偏将军,属令长裨将军,县宰为校尉”,让他们自行募兵镇压各地“盗贼”(《汉书·王莽传下》)。

注4:见王莽天凤五年(18年)诏。如前所述,由于王莽起衅四夷,边地大量的军事活动引发了大量的军事腐败,所以这些边郡官员是首要被处置的。

注5:天凤元年(14年),王莽曾下诏说要在这一年之内去东南西北四方巡狩,还说要朝廷自备干粮,一路上不接受各地的供给,以免骚扰地方。且不说一年之内能不能走完这些地方,光靠朝廷自备干粮这就很不靠谱,足见王莽对中国实际地理与基层情况缺乏最基本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