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台的艺术 | 总统挖坑催生美国三权分立
“解释法律显然是司法部门的权限范围和责任”
这句判词如今被镌刻在美国最高法院的墙壁上。它源自一场总统换届的撕逼，也昭示着美国三权分立的最终成型。
1800年选举充满变数，对阵双方是前任总统、联邦党人约翰·亚当斯与前任副总统、民主共和党人托马斯·杰斐逊。
尽管起草《独立宣言》之际亚当斯对杰斐逊的提携在后世传为美谈，但两人治国理念迥异，气氛剑拔弩张。
经过投票，亚当斯败选，杰斐逊入主白宫。不过，亚当斯可不希望让对手顺利接过大权。
1801年3月3日，是亚当斯当政的最后一天，当晚他本着“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原则，一口气任命了42位联邦法官。
这些人大多来自联邦党，是杰斐逊的政治敌人，他们日后被戏称为“午夜法官”。
联邦法官一般终身任职，只有辞职、死亡、弹劾和定罪之时才会离任。
一夜之间安插数十个敌人，亚当斯算是撕破了开国元勋之间的温情面纱，给继任总统结结实实挖了一个大坑。
但是，亚当斯过于追求戏剧效果，忘记为签发委任状留足时间。
结果，有些弄巧成拙的是，17份委任状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杰斐逊及其国务卿麦迪逊就接管了政府。
麦迪逊赶紧收拾残局，把余下的委任状截留，将损失降至最低。
此举让他惹上一身官司，还顺带改变了美国政治史。
原来，未能收到委任状的法官里，有一位固执的庄园主威廉·马伯里，他本就偏爱商务，并不那么钟情于政坛，但委任状被截下的消息令其愤懑不平，他一纸诉状将麦迪逊告上最高法院，要求夺回自己的权益，继续扮演着为杰斐逊政府拆台的角色。
左侧为麦迪逊，右侧为马伯里
案件被递送至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约翰·马歇尔。一瞬间，马歇尔成了所有矛盾的汇集点。
他是现任大法官，也是刚卸任的国务卿——马伯里未发出的委任状就耽搁在他手中；他是杰斐逊的表亲，却也是现任总统的最大政敌；最高法院是理论上的三权之一，实际操作里处处受制于政府与国会。
深思熟虑之后，马歇尔打出了漂亮的翻身仗，他援引“司法审查权”，裁定国会于1789年通过的《司法法》违宪，同时指出，最高法院拥有“上诉管辖权”，却并无“初审管辖权”。也就是说，马伯里实则告错了地方。
马伯里诉麦迪逊案，是英美法律史上被引用最多的案例。
“解释法律显然是司法部门的权限范围和责任”则成为传颂至今的名言。这一判决，具有划时代的影响力。
它让最高法院与政府、国会平起平坐，美国宪法的三权分立原则不再是一纸空言。
马伯里撤诉后，决定重返商界，不再纠缠麦迪逊。
1826年7月4日，美利坚建国五十周年纪念日，亚当斯与杰斐逊这对老冤家同日走向生命尽头。约翰·亚当斯在弥留之际喃喃自语，“杰斐逊还活着”，殊不知，老对手杰斐逊已经在几个小时之前撒手人寰，不知两人在最后一刻，能否回忆起“午夜法官”的荒诞一幕。
此次选举，还催生了一场悲剧。
宪法原始条文的一个缺陷让选举陷入了意外的僵局，按规定，每个选举人投出两张总统选票，得票高者当选总统，次高者当选副总统。
民主共和党候选人杰斐逊获得73票，顺利击败亚当斯。然而，意外的是，他的党内竞选搭档阿龙·伯尔也获得了73票。由于投票没有正副总统之分，两人被迫进入加时赛。
左为阿龙·伯尔，右为托马斯·杰斐逊
依照流程，由众议院投票决定总统人选。当年众议院由杰斐逊的对手联邦党控制，他们从中作梗，让总统彻底难产。
经历了35轮漫长投票，杰斐逊与伯尔仍旧不分胜负。
颇有威望的联邦党人、开国元勋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以大局为重，进行一番游说，终于让胜利天平向杰斐逊倾斜，孰料此举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危机过后，国会反思选举漏洞，制定了美利坚合众国宪法第十二条修正案。
明确了选举人将投下一张总统选票与一张副总统选票，避免了1800年闹剧重演。
但是，事情并未结束，1800年的失败者阿龙·伯尔在政坛搅动了许多风波。他对居中调解的汉密尔顿怀恨在心，与之明争暗斗。
1804年，伯尔准备卸任副总统，参与纽约州竞选，汉密尔顿控制媒体，极力加以诋毁，两人针尖对麦芒，不惜以一场决斗来判定高下。
在当时的许多决斗里，双方并不会直取对手性命，而是向地面射出子弹，以展现视死如归的勇气，但汉密尔顿出乎意料地向半空开了一枪，既未遵照传统，又未击中伯尔。
汉密尔顿支持者辩称，他故意抬高了枪口，只为震慑伯尔，并不愿伤害他。但伯尔却将其视作正式决斗的信号，举枪射中对手的右侧下腹部。
1804年7月11日破晓的那一声枪响，就此夺走了汉密尔顿的性命，一定程度上甚至改变了美国的命运。
决斗胜利者伯尔的命运也急转直下，他名誉扫地，政治生涯提前结束，只能闯荡新近购入的路易斯安那，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
厄运如影随形，在那里，伯尔被疑私会英国使节，密谋推翻政府，昔日副总统面临“叛国罪”指控。
虽然在大法官马歇尔的裁定之下，伯尔最终洗脱罪名，但举国骂声让他不堪重负，踏上了长达四年的自我流放之旅，自此退出政治舞台的中央。
伯尔被抓地点，阿拉巴马州
由今观之，拜登与川普选战的戏码，与1800年选举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漫长加时赛后，是对簿法院的拉锯官司。
一旦川普最终落败，也难免挖出几个惊世深坑，令拜登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当然，拜川之争如果能像220年前那样推动美国政治变革，倒是可以转祸为福。
编辑说明
图片 / 犬老师
封面 / 姜博约
排版 / 头文字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