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风丨一本书的旅程

□李晓

我总觉得，作为书写者的生活，他们要承受着比一般人更多的生活重量。因为书写者的内心大多敏感、纤细、热情、茂密、多思、忧虑。一个书写者的状态，万物在他心里奔突，想到的总是如何化为文字状态描摹。

所以在我的房间里，书房的重量是最沉的，那些藏书，让我通过阅读，抵达命运的辽阔疆土，接收到了丰富生命源源不断发出的信号。

我书房里的藏书，其间也有一些文友们的赠书，有快递邮寄来的，有聚会时当面赠送的，也有登门亲自相送的。有几个感情不错的文友，还叫上我到印刷厂去等候刚从车间打包出来的书，然后，他们在冒着“热气”的书的扉页，谦虚地写上“请指正”后送到我手中。这样的交往，让我想起有两次曾陪同好友，帮他们把临产的妻子送到医院产房，一同焦急兴奋地等待那声嘹亮啼哭声传来。一本印刷厂里新书的落地，是不是也是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文友的赠书里，有不少书，我确实只是如翻看微信朋友圈那样浏览了一下，就再也没打开过，但还是把它们归类到书房藏书里。文人与文人间的交往，大多淡如水，薄如纸。水淡，才可以一日不可离开；纸薄，才感到灵魂的缥缈，才有若有若无的牵挂。

我这样说，并不是诋毁文友们诚挚地书写，轻视他们作品的质量。一个人的时间确实有限，我早晨看到日出时的灿烂，到黄昏10分钟的晚霞燃烧，很快又是暮色沉沉。一些文友的书，符合我口味的，我很快读完。让我没兴趣读下去的，我合上书本时还心心念念着等有时间了再读完，但再也没打开过。我也心生内疚，觉得没把他们的书读完，辜负了他们一番真挚心意，一个人把自己的书相送，不也是一颗灵魂的托付么。

我现在的阅读，早没有了从前马车慢书信远的耐心了。我到书店里买的书，或网购的书，有不少也未读完。这其实也是一个爱书者的纠结，每逢看到自认为的好书，不拿到手中，不置入书房里，心里总是不得安宁。一个文人的心房，或许在物欲的寡淡里，还有着猎尽天下好书的野心。

我阅读时，受到的干扰也不少，往往是边看边在网络里逛来逛去，被切割成碎片化的阅读，质量上也是大打折扣了。

本城文友尤哥，曾自费出版了13部长篇小说。他喜欢巴尔扎克宏大描写中精细如微的文风，他写的长篇小说，大多是30万字以上，他写作速度极快，一部53万字的长篇小说，他只用了7个月时间。尤哥算是我文友中感情好的一个，我喜欢他那胖乎乎的弥勒佛一般的脸，满脸慈悲里有对众生的关切。但我实在没耐心读他那风景描写也要1万多字的铺展，我感觉尤哥的文字如他那臃肿的体态，我又不好意思给他指出来。生活中，做点小生意的尤哥其实是个笨拙之人，他有一个在省城当大官的至亲，但他从未开口求帮。有次我说，尤哥，你拿一年时间不写小说，去找点关系做大生意如何？尤哥满脸通红，他嘴唇哆嗦着，想开口骂我又忍住了，他对我说，你把我当啥人了啊。

尤哥送我的13本长篇小说，没一本我完整地读完，但并不影响我和他的交情。想起去年初夏，他从蔷薇花爬满的家中到我单位办公室来，恭恭敬敬呈上新书笑呵呵地说，兄弟，你多指教！那天晚上，我请尤哥在单位楼下吃烤鱼。尤哥喝高了，我准备扶着他回家。尤哥说，我们去楼顶坐坐。我们上了楼顶，望着城市夜空里的灯火，突然陷入了无话可说的状态。半晌过后，尤哥才说，兄弟啊，我要慢一点了，我的第14部长篇小说，明年再写，你不急着看吧。我点了点头说，不急。

今年春天，一位江苏的作家文友快递送我一本散文集，那本书是为大运河作传的。我抚摸着那本沉沉之书，想起它从那座古运河边的江南城市启程，在春山含笑春水荡漾里抵达我的城市，一颗心也腾空飘到了运河之上，凝视着那座水汽蒸腾的温润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