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一生中曾经有三位“母亲”：生母万冬儿出身书香门第，性情刚烈、聪慧干练，却因操劳过度35岁就因病去世；养母陈氏是周恩来的启蒙老师，精通诗词与书法，时常讲起岳飞、韩信等文化故事，令周恩来“终日听之不倦”，然而她30岁就离开了人世，那时周恩来只有10岁；乳母“蒋妈妈”从贫苦人家走出，精通农活，她曾带周恩来到自己家中玩耍，让周恩来从小便知道劳动人民是如何艰难求生存的。

周恩来12岁便外出求学，从此离开了家乡唯一在世的“母亲”。然而，经此一别，周恩来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家乡、孝敬母亲。直到晚年，周恩来每每想起母亲仍难以释怀：母亲墓前想来已白杨萧萧，而我却痛悔亲恩未报！

所幸，与邓颖超的相知相恋，让而立之年的周恩来有幸再次遇到了一位“母亲”：岳母杨振德。这位一生行医与育人，教会女儿独立与自强的伟大女性，陪伴着女儿女婿度过了很长一段艰苦的岁月，也在周恩来总理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杨振德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又与周恩来总理的遗言如此相似，令人动容。

出身富商世家，刚烈女子25岁成为续弦，拼死守护女儿

邓颖超的母亲杨振德，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梦醒。她原本是一个出生在富商世家的大家闺秀，无奈却因父亲有个“当官梦”而家道中落，祖业渐亏。幸运的是，杨振德的父母对她宠爱有加，童年时她获得了来自父母与家族长辈的诸多关爱。

14岁那年，杨振德家突遭变故，父母相继离世。在料理完父母后事之后，杨振德拿起了父亲的藏书《伤寒杂病论》，她萌生了一个不同于同龄女孩的梦想：自学中医，治病救人。

得益于童年时读书识字的积累，杨振德很快就读完了《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金匮要略》等医家经典。她一边自学，一边为亲朋邻居治病，竟也能维持生计。24岁那年， 杨振德毅然与武官邓廷忠相爱，成了他的续弦——在此之前，她曾坚定地拒绝了父辈定下的“娃娃亲”与纷至沓来的“媒妁之言”。

24岁刚刚嫁人，杨振德就已经成为了三个男孩的“后妈”。邓廷忠终日忙于练兵、戍边，杨振德则一边照顾三个年幼的孩子，还要坐诊，为病人治病开方。

婚后第四年，杨振德生下了女儿。抱着软糯可爱的小女儿，杨振德心中欣喜不已，她为女儿取乳名“玉爱”，足以见得初为人母的她对女儿的舐犊之情。然而，身为武官的父亲邓廷忠却高兴不起来：在他心里，女孩是不能保家卫国、冲锋在前的。因此，整个月子里，他都没有来看妻女一眼。

直到玉爱满月那天，邓廷忠踏进了妻子和女儿生活的房间，却提出了一个令人发指的要求：将女儿送给别人家。一向隐忍贤淑的杨振德瞬间被激怒了，她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拿起菜刀，向她深爱的丈夫“宣战”：你要把女儿送人，就先杀了我吧！

邓廷忠敬重妻子、深知妻子操持家庭的不易，见她如此决绝，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被母亲杨振德以生命为筹码保护的小女孩大名叫“文淑”，后来母亲还为她挡下了缠足之苦、教她读书认字。直到18岁那年，小女孩给自己改名“邓颖超”。

四处奔波却自力更生，女儿女婿长征期间，她入狱两年怒怼敌人

在邓颖超的童年中，她几乎所有的记忆都与母亲相关，邓廷忠却一直是一个“缺位的父亲”。日常繁忙的邓廷忠突然重病身亡，令37岁的杨振德不得不带着9岁的女儿，从广西远赴千里之外的北平讨生活。

五四运动爆发时，15岁的邓颖超成了“觉悟社”的第一批成员，与李大钊、邓中夏相识。这样的经历在现在看来仍然危机重重，杨振德却并没有因此阻拦女儿的活动，她也会在家里唱起“觉悟社”社歌：

世界潮流，汹涌澎湃，来到中华地，青年齐努力。二十几个同志们，大家携手作先驱。奋斗牺牲是精神，推翻恶势力！

她希望自己成为女儿的“同志”，尽管那时的她更是一位需要独自抚育女儿的母亲。

在邓颖超的革命生涯中，杨振德始终在以“母亲”特有的方式，做她最特别的“同志”。1934年秋天，长征前夕，杨振德知道自己不能与女儿女婿一同参与战略转移，便特意上山采集了草药，仔细包好，细心叮嘱女儿草药的用法，希望以此来为女儿女婿调理身体、确保平安。

1935年春天，杨振德不幸被捕。敌人深知她与周恩来、邓颖超的关系，便威胁她写信“劝退”女儿女婿，敌人们未曾料到，站在他们面前身材瘦削的杨振德把头一扬说道：

不错，周恩来是我的女婿，女儿大了，父母管不了儿女之事。

杨振德不仅没有退缩，甚至请求敌人“杀头”，反而令敌人措手不及，只能将她囚禁在监狱之中，一关就是两年。

在周恩来心里，“邓老太太”杨振德是一位“革命的老太太”，做什么事都不愿意别人帮忙。因此，他曾细心地嘱咐工作人员：邓老太太半夜起来，或是倒水，都要多多照顾她，乡下路难走，注意她的安全。邓老太太眼睛不好，不要让她多看书，有时间给她念念报纸。

杨振德生病后，邓颖超曾在母亲身边悉心服侍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弥留之际，邓颖超却因公事无法脱身，杨振德断断续续地说：你们以后不要管我了——这便是“邓老太太”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36年后的冬夜，走在生命尽头的周恩来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我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你们还是去照顾别的生病的同志，那里更需要你们……”如今看来，杨振德与周总理临终前的话语竟有诸多相似之处，他们的心里都装着比自己更重要的人，都在记挂着“别人”。

在杨振德的葬礼上，周恩来静静站在流泪的邓颖超身边，他们彼此肩并肩，在杨振德的遗体前默哀了很久。邓颖超曾在母亲墓前庄严宣誓：

我一定坚守母教，坚定忠实于中国革命事业，为民族、为阶级斗争到底！在我们党内，在全中国面前，在女同胞中，我要更自律谨严，我要积极地起模范的作用，应不致有辱刚强贤良的母教、母德和母仪。我这样永远地纪念着向封建势力、旧社会、旧制度斗争的贤良慈母。

常言道，子女是父母的一面镜子，邓颖超身上的果敢、坚毅与独立，都带着母亲杨振德的性格。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周恩来总理深受岳母杨振德的影响，他由衷地敬重岳母，也呵护妻子、尊重女性。

每当我们谈起周恩来与邓颖超的爱情佳话时，也许不应该忘了这样一位“邓老太太”：她从不在艰难的环境中低头，她用全部生命守护着女儿女婿，她是真正“梦醒”的先驱女性，她在有限的时空里活出了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