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5年，赤眉军在攻入关中之后，抢夺了无数的金银财宝。就在这时，随军的巫师告诉众人：城阳景王发怒了，本该做天子的人，为何做起了盗贼？

众人非但不相信巫师的话，还有人取笑巫师。想不到，取笑巫师的人，纷纷生了重病。

这下子，赤眉军内部严肃起来了，为了让城阳景王息怒，决定从城阳景王的后代里选取一人来做新皇帝。

最终，赤眉军拥立15岁的放羊娃刘盆子为帝。这也意味着赤眉军不再是以自保为目标的农民军，而是有了逐鹿天下的野心。

《后汉书》：军中常有齐巫鼓舞祠城阳景王, 以求福助。巫狂言景王大怒，曰：“ 当为县官, 何故为绒？” 有笑巫者辄病，军中惊动。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城阳景王”起了重要的作用。巫师事件，我们可以理解为类似陈胜吴广起义之前，把写着“陈胜王”的绸子放进鱼肚子里，并学狐狸叫“大楚兴，陈胜王”，来为自己造势。

赤眉军既然用城阳景王造势，并立城阳景王的后人，可以说明，城阳景王在当时影响力巨大。

可是，这位城阳景王，已经去世202年了。而他生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宗室，且只活了24岁，就抑郁而终。

他做了什么，以至于他去世200年后，西汉都已经灭亡，齐鲁大地依然到处都是他的祠庙，民间对他的崇拜，到了近乎痴狂的程度？

甚至，在东汉创建之后，民间对他的崇拜，又持续了200年，以至于曹操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都要拿他的祠堂开刀。

本文我们就来说一说，刘邦的孙子，城阳景王刘章，那短暂而令人叹息的一生。

01、名震长安

刘章的父亲，是刘邦的长子刘肥。

刘邦在世的时候，刘肥的待遇，可以说是刘邦庶子之中最好的。坐拥汉初最大的封国齐国，拥有六郡七十三县，还有开国功臣曹参做宰相，帮助齐国管理内政。

可是，刘邦一去世，刘肥一脉，就开始受到吕后的打压。刘肥为了保命，不得不把自己治下的城阳郡送给了吕后的女儿鲁元公主。刘肥去世之后，刘肥的长子刘襄继位，齐国又被吕后割了2个郡。

齐国就这样一分为四，最终的六郡，还在齐王刘襄手里的，就只剩下三郡了。

这还不算。为了更好地制衡齐王刘襄，吕后还把他的两个弟弟，刘章和刘兴居，都召到了长安，名义上是做护卫，实际上是做人质。

刘章被召入长安那年，只有15岁。吕后为了维持刘吕两家的表面和平，把他封为了朱虚侯，并把侄子吕禄的女儿嫁给了他。

刘章成年之后，长得十分健壮，力气很大。当时是吕后执政，吕后一心提高吕氏的地位，刘家宗室往往得不到应有的地位和待遇，刘章对此愤愤不平。

有一次，吕后举行酒宴，让刘章担任酒吏，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监酒官”。刘章便趁机给了吕氏一个下马威。

刘章对吕后说：臣是将门之后，请您让臣以军法行酒。

刘章实际上是刘邦的亲孙子，他说自己是将门之后，指的，大概是爷爷刘邦曾经征战沙场，打下大汉的江山。

他这么说，自然是别有用心。然而吕后没有看出来，只是微笑着说：可以。

《史记》：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高后曰：“可。”

众人喝酒喝得高兴的时候，刘章为吕后敬酒，并歌舞了一番。歌舞完毕，刘章又说：请让我为您唱耕田歌。

吕后也在兴头上，笑着对他说：你父亲倒是会种田。可是你生下来就是王子，哪知道这些事呢？

在刘章的坚持之下，吕后还是让他唱了起来。然而，他的唱词，让吕后沉默了：深耕既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苴鉏而去之。

翻译成白话文，意思就是：深耕密种，留苗要疏。不是同种苗，要拔除去掉。

这段话，表面上说的是种田的道理，可是聪明如吕后，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刘章这是话里有话，他在讽刺吕后力捧吕氏，违背刘邦白马之盟“非刘氏不能封王”的盟约，大封吕家人为王，迟早要被除掉。

可是，刘章的字里行间，又句句都只是在说种田，吕后也找不到理由惩罚他，只好吃了这个暗亏，一言不发。

酒宴继续进行。不久，一个吕家人喝多了，醉醺醺的离开了现场。

想不到，刘章追了过去，拔出剑来，把这个人杀了。随后，刘章淡定地来到吕后面前禀告说：有一个人逃离了酒席，臣已经按照军法杀了他。

吕后这才知道，酒宴开始之际，刘章说的“以军法行酒”，是这个意思。

然而，军法行酒，是吕后亲口答应的。逃离者斩，也是军法明确规定的。刘章的表现，无懈可击，纵使吕后愤怒，却也找不到治罪的理由。

最终，吕后只能再次吃了哑巴亏。

一场酒宴，让吕后吃了两次亏，还有苦说不出。刘章自此名震长安，就连吕家的人见了他，都不由得惧怕。

大臣们见刘章有胆有识，也纷纷归附于他。

此时的刘章，还不到20岁，就成为了刘家宗室反抗吕后的中坚力量。

《史记》：自是之后，诸吕惮朱虚侯，虽大臣皆依朱虚侯，刘氏为益强。

02、手刃吕产

公元前180年，吕后去世。她在临终之前，做了周密的安排，让侄子吕产做了相国，统领南军，另一个侄子吕禄当上将军，统领北军。长安城内最重要的两支军队，都被吕氏掌控了。

吕后去世之后，吕家人开了几次秘密会议，想要发动叛乱，除掉对他们威胁甚大的开国功臣们。

由于刘章的妻子是上将军吕禄的女儿，这件事便被刘章探听到了。他立刻写信给远在齐国的大哥刘襄，让刘襄起兵杀入长安，铲除吕氏，夺取皇位，自己和弟弟刘兴居会在长安接应他。

刘襄陈兵在外的时候，汉朝的开国功臣们，则利用刘襄大军的震慑力，哄骗上将军吕禄交出了北军的军权。

接下来，他们只要再把相国吕产解决掉，吕氏就没有还手之力了。

然而感受到威胁的吕产，慌不择路之下，决定进宫去挟持小皇帝。

吕产进宫的事情传到了太尉周勃的耳中。然而，周勃担心他们最终无法战胜吕氏，不敢公开向吕氏宣战，只好叫来刘章，对他说：你快进宫去保卫皇帝。

至于如何保卫，留给刘章的余地，就很大了。

刘章率领1000人来到未央宫门口的时候，发现吕产被早有准备的禁军拦着不准入内，正急得团团转。

刘章当机立断，下令直接向吕产发起进攻，并最终手刃吕产。

这是刘家宗室和汉朝功臣们，砍向吕氏的第一刀。

刘章杀了吕产之后，宫里的小皇帝连忙派出使者，出来慰问刘章，言外之意，就是希望他停止用兵。

刘章知道，这个小皇帝只是吕氏扶持的吉祥物，丝毫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反而跳上使者乘坐的车辆，凭借着车上的标识，在宫里畅通无阻，斩杀了长乐卫尉吕更始。

至此，皇宫就掌控在了刘章的手里，吕氏再无还手之力。

刘章回到北军向太尉周勃禀明一切的时候，大喜过望的周勃当场向刘章下拜说：从此以后，天下安定了。

《史记》：太尉起，拜贺硃虚侯曰：“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

03、抑郁而终

刘章本以为，大哥起兵在外，自己立功于内。吕氏被铲除之后，吕氏拥立的小皇帝也被废黜，新任皇帝，就该是自己的大哥刘襄了。

毕竟，刘襄是刘邦的长孙。无论是论礼法，还是论功劳，他登上皇位，都是理所当然。

刘襄一登基，刘章就可以得到一个富庶的封国，从此喜滋滋地做一个富贵闲王。功臣们曾经承诺他，会把赵国封给他。这可是刘邦最爱之子刘如意的封国啊。

然而，刘章想不到，功臣们居然因为觉得刘襄不好控制，转而选了刘邦的四儿子，也就是刘章的四叔刘恒做新皇帝。

更诛心的是，功臣们居然让刘章亲自去通知刘襄这个消息，让刘襄退兵。

当时的刘襄，手握重兵，而长安正处于动荡之中。若是刘襄一怒之下，挥师杀进长安，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史书没有记载，这兄弟俩见面之后，说了些什么。总之，刘襄选择了收兵回齐国，而刘章则回到了长安，在拥立刘恒的上书里签了名。

他们大概是考虑到，当时的汉朝已经经不起新的一轮动荡吧。

不过，刘章的功劳是实打实的。按理说，汉文帝刘恒继位之后，就该替功臣们兑现承诺，把富庶的赵国封为刘章了。

然而，刘章等来的，却是汉文帝对他们兄弟的持续打压。

一开始，汉文帝的确打算封赏刘章，一继位，就先给他加封了2000户。

然而，在汉文帝准备给刘章封王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刘章曾经想拥立他的哥哥刘襄为皇帝。汉文帝心里一下子就不舒服了，把这件事搁置了下去。

直到汉文帝登基2年后，要给自己的儿子封王，实在没有理由再回避刘章封王的事了，终于开始处理这件事。

当时刘章的哥哥刘襄已经去世了，汉文帝给他的谥号是“哀”。这是个带有贬损色彩的谥号，刘章却没法为自己的哥哥说些什么。他知道，刘襄作为刘邦的长孙，又为汉朝立国大功，按理是可以宣称对皇位的继承权的，这是汉文帝打压刘襄和齐国的一种方式。

在汉文帝给刘章封王的时候，并没有兑现此前的承诺，而是把刘襄在世时还给齐国的城阳郡又割了出来，封刘章做了城阳王。

一个完整的封国，和一个郡，承诺和现实，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史记》：及孝文帝立，闻朱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绌其功。及二年，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章、兴居。

备受打压的刘章，在被封为城阳王的第二年，就抑郁而终，年仅24岁。

不过，他和大哥刘襄不同，他对皇位威胁并不大。因此，汉文帝总算承认了他的功劳，给了他一个褒义的谥号：景。

于是，后世又把刘章成为“城阳景王”。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和刘章一起在长安当人质的弟弟刘兴居，同样在诛灭吕氏的行动中立下大功，功臣们曾经承诺他，封他为梁王，可是汉文帝最后也只给了他从齐国割出来的济北郡。

刘襄和刘章先后早逝之后，刘兴居越来越愤恨，或许也怀疑自己的两个哥哥是非正常死亡，就在刘章去世那年的秋天起兵造反，被汉文帝诛杀。

曾经为复兴汉室立下汗马功劳的兄弟三人，无一善终。

04、城阳景王祠

刘章虽然立下大功，但这点功劳，在汉朝并不算突出，总体来说，算是一个普通的宗室，还受到朝廷的打压。可是他去世之后，当年的齐国百姓，却把他尊为神灵，为他立了不少祠堂。

到两汉之交，城阳景王祠的影响力，已经到了可以左右民心的程度。文章开头提到的巫师事件，赤眉军之所以拿城阳景王刘章来造势，并坚决要立刘章的后人当皇帝，就是因为军中之人和百姓们经常去城阳景王祠祝祷，相信城阳景王非常灵验。

到了东汉，这种城阳景王崇拜有增无减。汉光武帝刘秀在封自己儿子刘京为王的时候，起初都城封在莒县，这是刘章当年的都城。可是刘京却请求朝廷为他换封地，原因是担心自己会受城阳景王的神灵影响。

到了东汉末年，城阳景王祠已经遍布齐鲁大地，光济南国内，就有600多座城阳景王祠。

曹操担任济南国宰相的时候，为了树立权威，还下令把济南国内的城阳景王祠全部拆除。

算算时间，两汉400年间，齐鲁之地上，对于城阳景王的崇拜，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主要有以下2个原因：

其一，这是民间对刘章兄弟遭遇的同情和不平

刘章兄弟，于汉室有功，却没有得到对应的待遇，还一直被打压，以至于年纪轻轻就抑郁而终。而他们在齐国又一直声望颇高。民间出于对他们的同情，建立起了城阳景王祠，希望他们能够成为神灵。

这在汉朝，是常见的现象。汉惠帝刘盈的皇后张嫣，由于吕后的私心，11岁就嫁给舅舅刘盈，23岁那年，吕氏被诛灭之后，她就在深宫中孤独地生活了17年，寂寞地去世，至死都是处子之身。

民间对这个悲惨的皇后非常同情，把她尊为花神，立起了花神庙，定时祭拜。

汉昭帝的母亲钩弋夫人，由于汉武帝想立她的儿子为新任皇帝，怕她干政，便被汉武帝随便找了个理由杀死。民间百姓对她的遭遇也是充满同情，为她建了娘娘庙。

立庙祭拜，是汉朝百姓表达同情的朴素方式。

其二，被有心之人利用

一开始，城阳景王祠是祭拜和祝祷的场所。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祠堂便被宗室和土豪劣绅们利用。他们打着城阳景王祠的名义，装神弄鬼，搜刮民脂民膏，以至于“奢侈日甚，民坐贫穷”，所以曹操才要拿城阳景王祠开刀。

正是因为这些宗室和土豪劣绅发现可以借助民间对城阳景王的同情和崇拜压榨百姓，所以他们又会推动对城阳景王的崇拜，以便可以更进一步压榨。

可以说，原本一件好好的事情，在被有心之人利用之后，便变了味。

虽然大部分城阳景王祠已经被毁，但是刘章的传说依然在莒县流传着。

在莒县浮来路与向阳路交汇处，曾经有一棵古老的槐树，被当地人称为“老槐树底”，在1976年拓展道路时被毁，枝干则被收进了当地的古槐馆。

据说，这颗老槐树底，便是刘章当年亲手所种。他的妻子在朱虚侯国去世，他被封为城阳王之后，便把妻子墓前的槐树苗拔出来，带到了城阳郡，种在了王宫的花园里。

在元朝于钦所著的《齐乘·古迹》里，还有关于这棵树的记载。

我去查了资料，确实有一些古老的槐树，树龄在一两千年。

只是不知这棵相传是刘章亲手种下的“老槐树底”，是一个美丽的传说，还是确有其事。

你觉得是哪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