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军的开始:欧洲知识界对利沃尼亚的认知有所改观
文|巴普罗的独白
编辑|巴普罗的独白
历史的重构永无止境,话语的交锋从未退潮。
欧洲知识界是怎样重构利沃尼亚的?早期拉丁语文本是怎样描述利沃尼亚这个新区域的?与利沃尼亚相关的信息又是怎样融入西欧原有的宗教和地理观念中去的?一言以蔽之,利沃尼亚纳入西欧知识体系的过程是怎样的?
利沃尼亚成重构
西方学术界有“重构美国”“重构加拿大”等表达,“重构”对应的英文单词是“Inventing”,该词借自文学领域,并非“发明”之意,而是指“对已有知识进行再认知并给出新的意义”。
爱沙尼亚学者马立克·坦姆认为,直到16世纪,利沃尼亚才算完成重构,因为直到这个时期“利沃尼亚才被固定地绘在地图上,出现在历史书中,更重要的是——出现在有学识的贵族的头脑之中。”
而13世纪是重构利沃尼亚这一过程的“过渡期”,所谓过渡期,也就是“旧身份崩溃,新身份取而代之的时刻”,是“讲述新故事的时刻。”12世纪末是利沃尼亚重构的起点,也是利沃尼亚基督教化与欧洲化的起点。
13世纪,利沃尼亚人获得了两种“新身份”,一种是基督徒身份,一种是欧洲人身份。
从理论和方法上看,马立克·坦姆的研究路数不同于大多数波罗的海学者,实质上,坦姆关注的核心问题仍是利沃尼亚的欧洲化,只不过其采纳了新文化史的研究路数,侧重从文化记忆等维度剖析利沃尼亚欧洲化问题。
人们在区别“他”的同时,也在界定“我”,利沃尼亚纳入欧洲知识地理的过程与欧洲形成的过程是同步的。最近的研究表明,13世纪欧洲的扩张改变了拉丁文化地理中已有的传统,也将许多新区域的信息带入了欧洲知识群体的意识中去。
马立克·坦姆说“13世纪欧洲编年史家对东波罗的海地区的描述是欧洲身份建立过程的有力证据,因为描述异域领土和理解文化差异的过程可以理解为发现自己的过程。”坦姆认为,直到今天,欧洲身份的本质就是天主教边区的文化冲突与互动。
欧洲中心与基督宗教边区的接触是欧洲认同演进的重要因素。因此,我们可以概括说中世纪的欧洲文化地理在本质上是“身份的地理”,而边区社会在这种演化中具有重要的意义。
13世纪中叶以前,拉丁基督教世界鲜有文本对东波罗的海的地理信息做过系统的记载。在此间七零八落的拉丁文本中,波罗的海及波罗的海东岸不是一个开化之地,而是一个蛮荒之地。
《汉堡——不莱梅大主教史》就把波罗的海描绘成“蛮族之海”(拉丁语Marebarbarum),“蛮族之海”以东便是“女儿国”(LandofWomen),“女儿国”里生活着库尔人、爱沙尼亚人和桑比亚人,以及传说中的亚马逊人和狗头人(AmazonsandCynocephali)。
在篇末,亚当写道“在这片海中,还有许多其他岛屿,所有岛屿都被凶残的野蛮人所侵扰,因此航海家们都回避了这片海。同样地,波罗的海沿岸生活着传说中活的亚马逊人,这片土地现在被称为‘女儿国’。”可见,在亚当的眼中,利沃尼亚就是化外之地。
13世纪,欧洲对宜居世界的认知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欧洲知识地图上出现了许多基督宗教先前未知或知之甚少的区域,这些区域“被整合进了欧洲文化地理中去”。
13世纪编年史家对利沃尼亚的描述与此前的《汉堡——不莱梅编年史》的描述大为不同,例如,在吕贝克的阿诺德眼中,东波罗的海的利沃尼亚就是一个流着蜂蜜的地方,这里自然资源丰富,地理风光大好。
可见,随着十字军的开始,欧洲知识界对利沃尼亚的认知有所改观。从上述马立克·坦姆的论述可以看出,他是欧洲化的积极支持者。然而,并非所有爱沙尼亚学者都对欧洲化抱有热情。
以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学者为主的一些研究者关注利沃尼亚基督教化过程中的利沃尼亚原住民问题。异教徒对待拉丁基督教的态度经历了接受与排斥的反复,异教徒如何看待自己的异教身份?如何看待拉丁基督教和十字军?异教徒都有哪些难以磨灭的传统?
事实上,对利沃尼亚异教徒来说,既然无法抗衡十字军强大的武力,只能不断弥合自身传统与拉丁基督教文化之间的鸿沟。原住民研究的兴起与波罗的海国家民族国家叙事的现实需求不无关系。
按西北-东南方向上溯,西道加瓦河两畔定居着利夫人、森加尼亚人、莱特加利亚人和塞洛尼亚人。利夫人定居在西道加瓦河右岸,离道西加瓦河入海口最近。
10世纪,一支波罗的海芬人部落(BalticFinnishtribe)开始在西道加瓦入海口附近定居,这些芬人便是后来所谓的利夫人。
据阿尼斯推测,因西道加瓦河与大多数东欧河道相连,因此,利夫人可能是西道加瓦河流域诸多部落中某个“10世纪就在这里定居的部族中的士兵或远程贸易团体。”
森加尼亚人与利夫人隔河相望,生活在西道加瓦河左岸,在前十字军时代相当长的时间内,森加尼亚人控制着西道加瓦河的贸易。莱特加利亚人与森加尼亚人比邻,定居于西道加瓦河右岸,据考古材料分析,莱特加利亚人部落存在固定的类似国家的结构(。
此外,莱特加利亚人还形成了一些类似城镇的据点,十字军的一些城堡和城镇就是在这些据点的基础上修筑的。塞洛尼亚人离西道加瓦河口最远,处于西道加瓦河左岸。
前十字军时代的利沃尼亚
前十字军时代,利沃尼亚是罗斯人索贡巡行的目标区域。塞洛尼亚人上游,就是古波洛茨克罗斯公国,该公国形成于10世纪。古波洛茨克罗斯公国的中心是波洛茨克,波洛茨克距波罗的海有370公里远。
莱特加利亚人与波洛茨克公国有政治联系,莱特加利亚人很有可能向古波洛茨克公国纳过税。尽管上述四个原住民部落与罗斯人比邻,但8世纪以前,他们还未斯拉夫化(Slavonisation)。
在前十字军时代,罗斯人的确对利沃尼亚人征过税,但罗斯人对利沃尼亚的控制并不严格。在德意志人到达利沃尼亚之前,利沃尼亚并不是权力真空地带。罗斯人会不规律地在利沃尼亚征税,但罗斯人对利沃尼亚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罗斯王公对利沃尼亚的影响主要在一些传统商路沿线,包括高贾盆地(Gaujabasin)沿线和西道加瓦河沿线。
实际上,罗斯人也只是对利沃尼亚原住民进行有规律的索贡巡行,而索贡巡行也只是沿着特定的交通路线进行,并未深入腹地,罗斯人对这些地区的控制还不算严格。
与罗斯人的索贡巡行不同,13世纪的德意志人和丹麦人有意将利沃尼亚德意志化、丹麦化、基督教化、殖民化,有意在利沃尼亚长期驻扎。1186年,麦因哈德到罗马述职,教皇“热情洋溢地问他,天主教是怎样在利沃尼亚站稳脚跟的?”
麦因哈德描述了前十字军时代利沃尼亚族群分布情况,大肆渲染了异教徒的威胁:“立陶宛人傲慢且强大;森加尼亚人人口众多且管控着辽阔的土地,还压迫异族;塞洛尼亚人毫无美德可言,他们崇拜许多错误的神;利特人是临近塞洛尼亚人的异教徒;
奥塞利亚人的居所环海,他们无惧强大的敌人,他们时常从海上劫掠周遭的异族人和基督徒。”麦因哈德赞美原住民的做法与古罗马时期凯撒大帝称赞高卢人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效,通过夸赞自己的敌人来彰显自身的功绩,以获得内部支持、巩固自身地位。
麦因哈德向教皇述职时,提到了异教徒的神。那么,在德意志编年史家的笔下,异教徒信奉的神是怎样的形象?
通过考察《利沃尼亚的亨利编年史》和《利沃尼亚韵律编年史》,拉撒·马塞卡认为,在德意志作者的笔下,异教徒信奉的神拥有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在德意志人眼中,这些强有力的神是邪恶的敌人,它们与自己的信仰相悖。
在异教徒眼中,德意志人的上帝也是强有力的敌对神。在那些迫于武力皈依天主教的部落看来,“拉丁基督教的上帝是一座桥梁,它可以用来与德意志人建立联系。”在实际生活中他们依旧用服膺本土神的方式信奉拉丁基督教的上帝,上帝像是加在原有信仰上的一个新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