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境:那村,那屋,那人
导语:鹿境:那村,那屋,那人
●塔娜
村就在山下面。屋在天下敞亮着,张扬着。山清朗,天青蓝,无纤尘云染。
白墙乌瓦。这样的古朴建筑,在中国不少,比如徽州;再比如,让宋高宗不顾帝王之尊生发出“西溪且留下”的杭州。江南多水润,其人如水性柔,其屋高峻纤巧。距江南一千多公里之遥的鹿境村落也是鱼米之乡,水网如肌理。只是,水不再绕屋前房后。不比江南细水长流,这土地上的水是大河,横贯过村;又不像威尼斯红房子下面交错漂浮于城的细小河支,鹿境的河,能隐入深沉的土地,再次浮长出来,化成石路,成为新山白墙乌瓦之间清晰硕大的纹理。那些无数的光滑鹅卵石或者青石铺就的巷陌,细长,交织,贯连,如河流淌,如乌青的筋。白墙低低的壮实着,如一页页张满的白帆,结构里满是张力。乌瓦似船,在等待某种爆发似的沉默着。一直沉默着,它们看着眼前浩荡的大河丽江,大概有几十年,或上百年了吧?
这是红色土地上长出来的房子,那种极具磊落又隐忍的气度,江南同样的白墙黑青瓦怕是守不住的。
无一例外的白墙构筑的是另一种无法言说的错落,形态各异的扁平石头垒成的场院很多。有的场院很开阔,三合院没有门楼,一堵矮墙上竖着两盆葱郁的薄荷,穿过这短簇的青域,就算是进了院;有的房很长,如它的巷子,经过三个天井四道屏门,从上了锁的门缝慢慢望,能看到最后一面端正的墙,有四方桌摆在屋子中间,好像很久了;有的房短,四四方方的;有的屋楼带阁子,雕花的石栏子细巧;有的房横放着,带菜园子,瓜架子两人高,顶上开细小的黄花,蒂柄长,如斜插簪,给乌瓦添了一片轻巧。有的房小门很多,从南,从北,从东,从西;有的小门很好看,方正的,拱顶的,斜着的,并肩的,穿连的,都窄窄的样子,像它边上的小窗一样。
我很难在一座村落里发现这样的风格——你无法在同一座村庄,发现两所式样大约一致的房屋,这是不可思议的。那些静静挺立的大门,朝西,往东,朝南,向北。房屋就这样沉默着打破了所有关于潮汕传统的村庄统一的念想。一座座独立的白墙,一张张直视苍天的乌瓦,以及由它们构筑的独立灵魂,密集,错落无致,个性突然。天高而蓝,山青林疏朗,白墙乌瓦高高矮矮错落之中,生长出一种结实的空间美。灼灼日光下的村庄,极具东方古老美学追逐的空灵矫健。
一种坦然直视青天的朴质。
极致的朴质,极富个性。如一只只特立独行的昼夜精灵,如构筑它的人。
我走累了,坐在村心的小卖部门口吃一支甜筒。一片房屋的阴凉打落在我周身,如侯孝贤电影缓慢的长镜头,我看天,看咫尺的青山,看一群又一群的白屋。雪糕的冰凉化于心,突然竟有一股热在我心胸涌荡。
亲眼目睹那些个性突然的屋群,你大概才能懂鹿境的儿女那份由内而外真真切切生长出来的率性,你大概才能懂他们筋骨里风一样的感染力,如田野,如山峦,如路,如屋宇,你大概就懂了他们集体式视死如归的革命精神。
那土地上的厚实的白墙乌瓦,原本是一道道凸起的硬堂堂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