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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北路上的“三国演义”

导语:四川北路上的“三国演义”

四川北路上的“三国演义”

1927·鲁迅与内山纪念书局

◎得得(媒体人)

“我叫周树人。”

“哦,您是鲁迅?久仰大名。我知道您从广州来到上海,但是我不认识您,真对不起。”

——走进“1927·鲁迅与内山纪念书局”,楼梯处的粉壁上写着鲁迅与内山完造的初次相遇。此后,鲁迅便常来常往。有人做过统计,他曾经五百多次来到内山书店,购书一千多册。内山利用自己的日本人身份,多次帮鲁迅躲避迫害,多次营救鲁迅的亲友。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剧痛中鲁迅也是让家人急请内山为他寻医,是这样的一种情谊。

夏丏尊评价内山完造:“能有这样一位老板,实在是20世纪百年间彼此有过太多不幸的中国和日本的共同之幸。”内山最终托体中国,他和夫人安眠于万国公墓,墓地简朴素净,墓志铭也出自夏先生:“以书肆为津梁,期文化之交互,生为中华友,殁作华中土。吁嗟乎,如此夫妇!”

谢谢您啊,内山完造先生!

我在内山书店买了一本村上春树的新书,扉页压上了书店外观的图章,我热爱的两位作家就这样产生了交集。我忍不住地狂想他俩会越过时空相见,他俩可以做朋友吧?一定的。村上啊,这个跑步家生活家音乐鉴赏家,当得知父亲曾是侵华日军的一员,竟然自我绝嗣,决定不生孩子。反压迫反欺凌反洗脑是他小说一以贯之的主题,但他也会乐滋滋地在以家庭主妇为主要读者的杂志上写专栏——既坚硬又柔软,既艮倔又随和,“致良知”的他俩品格相通不是吗?

虹口公园是鲁迅公园旧名,几乎算是在内山书店隔壁,其中鲁迅纪念馆与鲁迅先生之墓早在行程规划之内,但“梅园”的发现,属意外之惊意外之喜。

还记得密苏里号上的名场面吗?日本外相重光葵一瘸一拐爬上舷梯,在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文书上签字。他不良于行的腿疾,是十几年前一位韩国青年在虹口公园制造的“杰作”。

哈尔滨火车站刺杀伊藤博文的安重根、东京刺杀天皇(未遂)的李奉昌、上海虹口公园扔炸弹的尹奉吉……在彰显独立意志自由精神的途路中,被灭国的半岛死士,有如从司马迁《刺客列传》中穿越而来。

1932年,先是“一·二八”淞沪抗战,随后是中国政府与日本的停战谈判,4月29日恰逢天皇生日,气焰涨天的日本人在虹口公园举行祝捷大会。11点40分钟许,各国公使已陆续退场,突然,一颗蓄谋已久的炸弹从五米开外飞至主席台,然后精准引爆。日本驻中国公使重光葵炸断一条腿、师团长植田谦吉炸瞎一只眼、日军上海派遣军司令白川义则与日本居留民团团长河端贞次重伤,随后不治死亡。

掷弹者,韩国爱国团成员尹奉吉。

尹奉吉,号梅轩,1908年生于忠清南道,1930年流亡中国,最终干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尹奉吉留下了一张照片,他立于太极旗前,表情坚毅神态从容,左手手雷右手手枪,宣誓文汉谚相杂置于胸前:“以赤诚恢复祖国之独立与自由……屠戮侵略中国之敌方将校,特此盟誓。”

有一个细节思之令人心酸,举事当天,尹奉吉与大韩民国流亡政府主席金九共进最后的早餐,他拿出一块新表给金九:“这只表是昨天宣誓后,按照先生的吩咐用6元钱买的,先生的表是2元的,跟我的换吧,我的表一个小时后就没有用了。”

——他真的是从容赴死。

日后,国人在事发地广植梅花纪念梅轩,是为梅园。

当年尹奉吉去国离乡,留下七字书信“丈夫出家生不还”,此句脱胎于日本维新三杰之一西乡隆盛的辞父诗:“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处处有青山”。这首诗也曾大大激励了中国的一位伟人,他离家前将此诗略加修改留赠父亲……少年人的壮怀激烈,可以给敌国青年以力量。这或许是因为,即使境遇大不同,但青春多相似:总是会被远方召唤、总是更不忍苟且、总是更容易为理想不惜生死。

站在四川北路街头,历史的天空下人来车往,超越国族生死可托的知交、义士之怒流血五步的凛冽,方圆几百米内曾经上演的“三国演义”仿佛已隐入尘烟,然梅香书香犹自氤氲。人类分布于万国,万国之上犹有人类,剑气如虹温情似水,调性迥异而质同,满宫满调绕梁不绝。

2023.4.6

摄影/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