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最忆是家山
导语:
贺辉才
国画大师黄宾虹说过:“中华大地,无山不美,无水不秀。”此言不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有各的美。北方平原的辽阔,西部高原的厚重,南方丘陵的秀韵,东部山水的意蕴,皆令人心向往之。因为写生,我背着画板与画家们去过许多地方,三湘四水、三山五岳、黄土高坡、沙漠草原、长江黄河、高山雪域,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虽然与一般旅游者走马观花不同,我们会停下来观察,坐下来写生,一个地方至少待上几天,然而时间还是显得仓促。即使我曾三上黄山、四去七渡、五上西山、十上南岳,这也算不了什么,哪能比得上家山那个养育我22年的地方。我在北京待了近十年,也画太行山和黄土高原,但下笔时总是想着家山,所以画出来总是感觉秀韵有余雄强不足。而画南方地域特色得心应手,因为家山已浸透在骨子里、沉淀在生命中。走过东西南北中,最忆是家山。
我的家乡在湖南耒阳西南部,属于南岭余脉,是一个典型的丘陵山区,人称太平坳上,村名太冲。所谓冲,是一种方言,指山谷中的平地。我家附近有很多带冲名的村子,如板冲、检冲、山碧冲……其山脉连接五岭之骑田岭,呈南北状,故大小山头多南北走向,偶尔也有东西走向的。说南北走向只是整体上,因为重峦叠嶂,所以山头的走向是有变化的。山的形状也有所不同,得益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先辈们大都根据山的形状与动物形状相似而取名,我村附近的山头就有龙形岭、马伏岭、牛形岭、羊牯岭、虎头山、凤山。也有根据山的大小高矮而取名的,譬如大岭上、高岭上、矮岭上,还有后背山等等。
其实,山也是一种文化,一种寄托,一种希望,一种想象力。那龙形岭还真是形神兼备,像一条巨大的卧龙卧在马伏岭与虎头山之间。龙头栩栩如生,两块扁平的巨石一上一下,似张开的龙嘴,两块略圆的石头像两只大眼睛。龙头朝西北方向,龙身向东南方向摆动,活灵活现,生气勃勃。面对龙形岭,其右边是马伏岭,西南走向,马头朝东北。马伏岭与龙形岭中间是个小山冲,有几块肥沃的沙土。龙形岭的左边是虎头山,两山之间隔了一个洞,这不是山洞的洞,而是山与山中间的开阔地。这个洞原来有一个山村名叫清水塘,村上头有一股大泉水,村前有一口大水塘,一条溪流往西北方向蜿蜒而去。后来,在龙形岭与虎头山之间山口处,筑了一个大坝,移民了村子,建成了小二型水库,就叫清水塘水库。不得不佩服先辈们的眼光,有龙必有水,龙腾虎跃,这个地方一定会发展起来的,前不久,听说要建乡村生态旅游基地了。
有山就有水,山清水秀。我喜欢听《血色湘西》片尾曲《高山有好水》,歌词很美:“山重重,山青青,万峰腾龙气雄浑。水湾湾,水灵灵,千转百回流清纯……”配上湘西滚动的十万大山画面,非常震撼,美不胜收。我的家山虽不及大湘西的气势,而秀美灵气清韵诗性是相同的。
清水塘水库也是水清清、水粼粼,从大坝喷薄而出的水帘,形成一道气势磅礴的大瀑布,白沫飞溅,掀起一丈多的浪花,落下后,轰隆声在寂静的山涧回响,这一动一静平添了几分神秘感。小时候,我与村里的小伙伴最喜欢到这里玩耍,十几个同龄人一起上山砍柴、扯猪草,一路上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唱着不着调的歌谣。跨过石拱桥,穿过马伏岭半山腰,来到龙形岭与马伏岭山口,这儿有一块开阔地,前面还有清水塘水库下来的小溪流。每一次到这里,我们就要停下来,把竹担一甩,先玩一会儿再说。通常是投坑,先挖一个坑,在距坑五米左右画一条线,参加者扯一小把草,或砍一小把柴,堆放在一起,然后依次站在划定的线后投石块,投中的算赢,赢得多的是玉开、运满,我十有八九是送。还有打叉,将三根竹担上面扎紧,然后竖起叉开,比赛规则与投坑相同。哎呀,我又是送,同伴们嘲笑我姓送了。还没玩够的话,再来一场水仗。就在清水塘水库瀑布下面的潭边溪中,群魔乱舞,尽情喊叫,任凭浪花在头上和赤裸的背上冲刷。玩累了,躺在大石板上晒太阳,用双手枕着后脑背,架起二郎腿,口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悠然自得,惬意极了。突然,有一个大人从这里经过,大喊一声:“你们还在这里玩呀!”小伙伴们才赶快起来,穿起衣服,直往山上跑去。太晚了,只得偷砍邻村的禁山,有时侥幸满载而归,皆大欢喜。有时机会不好,被人发现,赶快跑,悻悻而归。因为只是到禁山砍柴扯草,算不上什么大事,也没人追究了。
清水塘水库的水,一部分进入渠道,灌溉几百亩水田;一部分汇入原来的溪流,并汇入象江河,就在太冲东北方不远处。太冲位于象江河上游,坐北朝南,河流自南向北至村前折向东至庙下,再向北蜿蜒而去。
说是江或河,其实就是一条溪流。村前溪流上有三座年代久远的石拱桥,还有几座小石坝,涨水时洪水滚滚而下,撞击溪中巨石,冲刷溪的两岸,形成水的旋涡,野蛮而坚毅地冲破弯弯曲曲的溪岸阻挡,向东继而向北奔去。记得有一年特大洪水暴发,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呼啸而下,冲垮两座石拱桥,冲垮大部分溪岸,破坏了不少水田。可到夏天没涨水时,这里成了我们伙伴们的天堂,承载着我们深刻而美好的记忆。
小溪清澈见底,流水叮咚,小鱼在丝草间悠闲地游来游去。小鸟从树林里飞过来,蹲在溪水中的石头上,鸟头一啄一啄的,像是寻找食物,又像是与游鱼对话,安静而和谐。小伙伴们来了,打破了平静,小鸟扇动翅膀飞走了,回到竹林里。小鱼也躲进了石洞里,只有那些胆大的鱼,无视顽童的存在,仍然在丝草间窜来窜去,殊不知它们很快就会成为桌上的美肴。小伙伴们先是在水堰游泳,继而打水仗,玩够了,就准备抓鱼了,三人或两人一组,在小溪寻鱼。估计有鱼的地方,就用石块泥巴围起来,用桶把水弄干,那些躲在石缝石洞的鱼都出来了。这条溪流盛产一种特别的鱼,鱼长一两寸,扁扁的,稍微有点窄,鱼鳞有银点子,当地人叫石湾鱼,学名是什么,我至今不知道。吃饭的时分,一家煎石湾鱼,全村都香。
夏天的晚上,山村静悄悄的,小伙伴们就到石拱桥上,或趴在石栏上往下观看溪水中的游鱼。虽然月光照射,但仍然有点朦胧,时隐时现,颇有意思。有时候,伙伴们躺在石桥上,脚架在石栏上,数着天上的星星,有时流星划过,大家即站起来大声欢呼。
是小溪给予我们欢乐,是小溪伴随我们成长,我曾深情地写了一首关于乡村的诗歌《山村前的溪流》:“我是山村前的溪流/没有大河般的气势恢宏/没有大海般的波涛汹涌/只有绕梁婉转的流水叮咚/虽然不能藏下龙宫/却也能照见苍穹/虽然不能目睹亮丽市容/却也能感受古村韵浓,还有新貌新风//我是山村前的溪流/没有广袤平原的阡陌交通/没有皑皑白雪的四季冰封/只有流淌于错落有致的万岭千峰/虽然不能感受百舸争流的雄风/却也能映见流星划破天空/虽然不能倾听机声隆隆/却也记忆了掏龟的老翁/还有摸鱼的顽童//我是山村前的溪流/愿携无数清泉汇入大河大海中/我愿是山村前的溪流/愿用流水叮咚把山村振兴的消息传颂”。
太冲后龙山不高,长满了竹子,南风一吹,竹尾往后摆,远看像额上的头发整整齐齐往后梳理。山上连绵两千亩竹林,漫山遍野的竹林在暖风中摇曳翻滚,就像波浪起伏的海洋。每到春天,竹林就成了小伙伴们的乐园。竹林透着晨曦,小鸟已在叽叽喳喳。睡眼惺忪的孩童,听到室外口哨突然响起,立马跑去竹林嬉戏。有人爬上了竹竿,有人在原地呆望。我们用竹枝扎成秋千,扮着鬼脸,洋洋得意。无邪的笑声在竹林回荡,惊动了一群山鸡。破土而出的春笋,则像喝了催长剂一般疯长。
这竹海与小溪石板桥,还有村口的千年古银杏,就此构成家山靓丽的风景,深深地嵌入我的记忆。
(载于2023年4月23日《衡阳日报》回雁副刊)
贺辉才,笔名老湘,湖南耒阳市人。中国国画家协会会员,湖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家画院程大利工作室画家。主攻山水,兼擅人物、花鸟、书法。近年先后在湖南、山东、北京举办5次个展和多次联展,出版过多本画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