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有哪些轰动朝野的大案冤案?
晚清有四大冤案之说,分别是“杨乃武毒杀葛品连案”“杨月楼骗婚案”“王树汶顶包案”和“三牌楼凶杀案”。
前三案虽波折不少,但受冤之人最终皆保住了性命。“三牌楼案”却没这么幸运,当真相大白时,蒙冤之人早化为白骨。
引子光绪三年十二月十日,早起的人们在金陵城内三牌楼下发现一具男尸。
三牌楼当时是上元县的辖区,官府接到报案后,忙派仵作来勘验。
检验结论是:死者系被乱刀砍死,发辫砍落,附近遗落有表芯纸、石灰包、篾刀,小火钵一个,新草鞋一双。
由于夜间大雪,地上血迹和践踏痕迹早已无存。
由于男子身份不明,现场证据又不能说明什么,案情调查很快陷入停顿。
两江总督沈葆桢得知后大怒,令营务处总办洪汝奎负责侦破此案。
洪汝奎领命后,把悬赏缉拿凶犯的重任交给手下的候补参将胡金传。
胡金传当候补参将多年,始终没有转正。既然上司将这重任交托,就一定要快速完成任务,借此打通晋升之路。
在他看来,真凶是谁并不重要。必要时候街上任何百姓都能抓来充当凶手,只要略微动脑,何愁顶戴不红!
悬赏告示贴出去后,根本无人来提供线索。转眼到光绪四年正月,胡金传让亲兵到市场收“过节费”。
众商户见官差要钱,都敢怒不敢言,乖乖把辛苦钱奉上。屠户曲学如满脸麻子,性情火爆。当天喝了不少酒,他不仅不交钱,还抄着刀对亲兵咒骂不止。
亲兵胆寒,忙将此事告知胡金传!胡金传大怒道:“这曲麻子甚可恶。”
曲学如的麻子让他忽想起妙耳山的火工道人张克友,那也是个可恶的麻子。胡金传好几次去讨香火钱,妙耳山住持邵宗和尚与张麻子都百般推诿,还阴阳怪气说难听话。
胡金传越想越气,猛瞥见桌上的悬赏令,顿时生出毒计:
三牌楼被杀男子至今不知为谁,总督又催得紧,不如拿这三人做替死鬼!
制作冤案胡金传身注意到,卖瓜子的方小庚常在三牌楼附近走动,让他当目击证人,简直合情合理。
正月十九早上,胡金传派人将十五岁的方小庚骗至观音庵锁了起来。方小庚恐惧不已,直等到中午时分,胡金传才开门进来。
胡金传厉声道:“我听一个乞丐说,你见过三牌楼命案的真凶,快如实交待。”方小庚回说不知。
胡金传说:“既不知道,就让你去见见。”说罢,命亲兵将方小庚带到妙耳山,让他见了绍宗和张克友的模样。回到观音庵,胡金传交待:“如果洪大人问你,你就说和尚是凶手。”
说罢,取一个银元宝塞来,方小庚要拒绝,胡金传便喝令动刑,方小庚只得无奈答应。
胡金传大喜,又对他详细嘱咐一番,随后便向营务处总办洪汝奎报告:“三牌楼案已有线索,有小贩方小庚在案发当夜亲眼看到尸体旁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人是和尚绍宗,另两人脸上都有麻子。”
洪汝奎大喜,次日亲自传讯,方小庚见胡金传手持马棒对他怒目而视,便照昨日所教说了一遍。
随后,胡金传带人到妙耳山捉拿绍宗,又把庙里的裁纸刀抹上鸡血以做凶器。
火工道人张克友当时下山会朋友,胡金传问明后,命人将正在朋友家喝酒的张克友抓捕。
几天后,曲学如被抓来,三人莫名其妙被关了起来。胡金传带方小庚从窗孔认清曲学如面貌,又对其威胁了一番。
洪汝奎得知嫌犯到齐,便命候补知县严堃(kun),丁仁泽,候补同知单之珩(heng)与胡金传会审。
正式开审前,丁仁泽因别事被调走,单之珩与胡金传素来不和,便以生病为由请假。案件最后由严堃和胡金传同堂讯问。
由于三人全都否认杀人,也不知被杀男子是何人。胡金传和严堃便将他们分别关押,用酷刑逼供。
数日后,张克友乱供道:“三牌楼被杀的人是城内何春荣家的雇工,只知姓谢。他和绍宗都与妇人高冯氏通奸,绍宗和尚嫉妒,便找我和曲学如,我们联手将他杀死在三牌楼下。”
绍宗和曲学如最后扛不住,只好按张克友供词认罪。
按程序,胡金传和严堃传唤了高冯氏与何春荣。高冯氏否认通奸之事,何春荣也坚称家中没有姓谢的雇工。
为把案子办得滴水不漏,胡金传再次逼供,经数次改供后,一份合情合理的供词出现了:
外地来的贩猪客薛春芳结识了绍宗等人,绍宗见其有钱,遂起歹念。
去年十二月初九夜间,三人将薛春芳骗至三牌楼下,由于天气寒冷,几人便用火钵暖手。绍宗忽用石灰迷其双眼,张克友持篾刀,曲学如持镰刀,绍宗持裁纸刀,并力将薛春芳砍死,分其财物。
因为逃得匆忙,篾刀和擦血用的表芯纸掉落,新草鞋则死者之物。三人从未问过薛春芳籍贯,故此不知到底是何处人。
胡金传派人将曲家农用的镰刀取来,加上篾刀和裁纸刀,凑齐了凶器。
案子破得这样快,洪汝奎隐约觉得不对劲,但他复审时没有检查三人刑伤。而是命他们穿上号衣混在亲兵队中,然后让方小庚辨认,方小庚一一指出。三人被打怕了,全部招认罪行。
金陵自太平天国运动后,权力已转入地方督抚手中。原本的逐级复审制遭到严重破坏,绍宗等人只经严堃与洪如奎两级审理,便上报到两江总督衙门。
洪如奎建议总督上禀朝廷,请另派大员复审,但沈葆桢并未采纳。他于二月二十三日下令:
将绍宗与曲学如就地正法,张克友先行认罪,免其一死,只将右耳割去,解回原籍。
案件结束后,金陵城百姓都说三人是冤枉的。上海的《申报》也报道了此案,并提出种种质疑,但为时已晚。
奸情人命光绪七年闰七月,李大凤在行窃时被捉,并被扭送到金陵保甲局。
面对审讯,李大凤招认盗窃罪行。他为了立功,又交待道:“小人曾同周五,沈鲍洪等人一起行窃。光绪三年十二月初九,周五与沈鲍洪把小人的表弟朱彪杀死在三牌楼下!”
审官吴邦祺大惊,按李大凤所说,当即把周五、沈鲍洪捉来讯问,二人对谋杀之罪供认不讳。
“三牌楼案”是前任总督亲自结案的,凶手早被正法,金陵城内无人不知。怎在同一时间和地点又冒出个朱彪?
两江总督刘坤一得知后十分震惊。种种迹象表明,前任总督断错案了。
但沈葆桢早已病故,要弄清是非曲直,只能找两淮盐运使洪汝奎了。
八月十四日,刘坤一致信洪汝奎,希望他来金陵协助调查,但洪汝奎拒绝前来。
刘坤一只好上奏朝廷,请将参将胡金传暂行革职,以便审讯。
随后,他委派江宁布政使梁肇煌,盐巡道德寿,前署盐巡道张铭坚,题补道段喆,黄祖络,江宁府知府赵佑宸等人一同提人犯及旁证详审。
公堂之上,周五和沈鲍洪详细诉说真情。三牌楼凶案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光绪三年十月,以拐卖妇女为生的周五在阜宁县诱拐了刘王氏和刘高氏,打算将她们带回金陵卖掉。
三人到码头坐船时,遇到同样拐带人口的朱彪和沈鲍洪,他们同乘一船南下。因是同行,彼此间早就认识。
朱彪是和州人,正要随沈鲍洪去金陵发财,同行的还有被他诱拐为妻的赵高氏。
船到六合后,一干人都租住在林三子家,同住一院的还有篾匠许嘉福。
几人都非善类,住一处没多久便出事了。
先是沈鲍洪暗中与赵高氏发生奸情,此事周五早已看破,却未揭发。而朱彪则垂涎刘王氏貌美,趁周五不在时竟将其拐逃。
周五气愤不已,便邀约沈鲍洪一同找朱彪算账。得知朱彪在金陵城内后,周五偷了许嘉福的篾刀,与沈鲍洪一起来到金陵。
沈鲍洪知道朱彪素习拳勇,要杀他绝非易事。便买了几包石灰带在身上,用来迷其双目。
十二月初九,二人在城内找到朱彪,并问出刘王氏寄藏之处。
朱彪赔礼一番,二人假装与其和解,朱彪便请二人晚间一同去三牌楼附近行窃。他又买了新草鞋,火钵,表芯纸等物带在身上。
当夜三更,三人行至三牌楼旁,蹲在地上用火钵取暖。暖了手后,朱彪走到牌楼下方便。
沈鲍洪冲过去猛扯其发辫,朱彪一下子跌倒。周五掏篾刀乱砍,将朱彪发辫砍落。沈鲍洪也拔出绑腿内的尖刀乱戳,朱彪登时毙命。
二人逃离现场,篾刀和石灰包等物则扔在了原地。次日,他们找到刘王氏,不久后便把她卖给了商人余应昌。
绍宗和曲学如被正法后,周五和沈鲍洪不再担心了。除仍做人贩子外,他们还与金陵大小窃贼关系密切,时常一起偷盗。这件杀人密事,也被当成资本炫耀。
后来,朱彪的表哥李大凤也来到金陵,加入了盗窃团伙,他正是通过同行传说了解到真相的。因为被抓,这才把真相说出。
随着赵高氏和许嘉福等人到案证明,真相已越来越明晰。
惊动朝廷众审官传讯了方小庚,方小庚将当年胡金传逼迫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
把总姜志也承认当年曾目睹胡金传拷打曲学如的场景。
不久后,被解回原籍的张克友也来到公堂。
他说:“当年,我在朋友陈永卓家喝酒,官差忽然冲进来把我抓了。后来被方小庚一口咬定,我等无从辩白。经胡金传严刑逼供,我不得已才胡乱认罪,坑死了和尚与曲屠户!”
陈永卓也到案为张克友作证,当日官差确实是从自家把人抓走。虽知张克友冤枉,但官府始终没有传唤自己,便不敢自取祸端。
情况很明显,所谓的薛春芳,正是因奸被杀的朱彪。而前案判决,完全是胡金传制造的冤案。
胡金传却极其狡猾,他历经二十七次审问都不认罪。还要求刘坤一提解原案各级审官前来对质,刘坤一只得将案情上奏。
十一月初十,慈禧降旨:
将两淮盐运使洪汝奎,沭阳知县严堃、清河知县丁仁泽、候补同知单之珩解任到省听审,并准刘坤一将胡金传动刑拷问,务令水落石出。
此案顿时轰动朝野,监察御史李郁华上了一道措辞激烈的奏折:此案全由洪汝奎锻炼而成,刘坤一意存偏纵,只请刑讯胡金传,其中必有情弊。
这道奏折触动了慈禧的神经,相比于案情本身,她更担心的是督抚大员的相互勾结。
十一月二十一日,朝廷再次下旨:
除严审胡金传外,更需查洪汝奎等有无授意情弊。着刘坤一于定案时据实覆奏,毋稍徇隐,自干咎戾。
十二月二十一日,刘坤一任期已满,他在卸任交接之际呈递奏折:
查洪汝奎承办三牌楼命案,曾具禀前督臣沈葆桢,声称案情重大,请派大员复讯。
沈葆桢以案情无疑,将曲学如,僧绍宗两名正法枭首,张克友割耳递籍。
若谓洪汝奎授意胡金传妄拿教供,臣敢保其必无是事。
刘坤一的奏折一上,言官们更加怀疑他故意偏袒,不肯禀公查办。
疑虑重重的慈禧为弄清真相,于光绪七年十二月初八下旨:
着理藩院尚书麟书,刑部侍郎薛允升速往江宁重审三牌楼案。
大案告终十二月二十一日,麟书和薛允升带领刑部郎中宗培,员外郎瑞霖,主事周景曾,候补主事王道文等人乘舟赶赴江宁。
一行人登岸后,沿途概不见客,谢绝一切酒席礼物。入金陵后,先调阅了卷宗,随后严禁除嫌犯外的任何人进入府衙,以致外界对审问情况一无所知。但这一次,胡金传招认了。
光绪八年二月初九,薛允升上奏慈禧,详细诉说重审情况,证实刘坤一原奏皆属实,并无与洪如奎勾结等事。此案实乃胡金传锻炼,各审官失察所致。
得知大员们并未勾结,慈禧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二月二十九日,朝廷下旨判决:
将首恶元凶周五,胡金传斩立决,沈鲍洪绞立决,旨到日即行正法;
洪汝奎、严堃革职,发军台效力赎罪;
单之珩、丁仁泽交部分别议处;
沈葆桢业经身故,免其置议。
三月十四日,新任两江总督左宗棠接旨,将胡金传,周五和沈鲍洪三犯分别正法。
十六日,洪如奎被押往军台,其后,严堃也被起解。
案内一切人证均释放还家,只有方小庚数日前在狱中病死,命其家属领出安葬。
三牌楼命案结束了,但曲学如和绍宗早化为白骨,无法复生了。
尾声晚清四大冤案中,三牌楼案缺乏戏剧性,故而名气最小,但也是结局最惨的一案。
当社会变得黑暗腐朽时,像胡金传这样草菅人命,用百姓鲜血染红顶戴的虎狼之辈,便会层出不穷。
光绪年间的小说《狄公案》,其开篇诗句便透露出当时刑讯逼供泛滥,官员只在乎升官的丑恶风气。以此诗做本文结尾倒也不觉突兀:
世人但喜作高官,执法无难断案难。
宽猛相平思吕杜,严苛尚是恶申韩。
一心清正千家福,两字公平百姓安。
惟有昌平旧令尹,留传案牍后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