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的黄皓要不要为蜀汉的灭亡负责?为什么大智若愚的刘禅会宠信他?
翻看中国的古今史书,有一大通病,凡是谈到一个政权衰亡的原因,要么是女人媚主导致国家灭亡,要么是宦官奸臣弄权导致国家灭亡。如此简单化论述历史,将真正值得后世反思的根本弊端进行掩盖,反而失去了“以史为鉴”、“读史以明智”的著书初衷。
西晋史学家陈寿在其撰写的《三国志》中,将蜀汉覆亡的原因归咎于权宦黄皓。然而,如果仔细梳理史料,便会发现黄皓的角色远没有《三国志》中描述的那么重要,他对当时政局的影响微乎其微,他的心术、行径也远没有陈寿所说的那么险恶。
公元223年,刘备自夷陵战败之后,在永安城一病不起。刘备深知以自己儿子刘禅的声望和能力,根本无法统辖蜀汉全局,于是临终之前,他把儿子刘禅托孤给了诸葛亮。
刘备嘱咐刘禅:“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而且还要做到“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
为了防止刘禅实在扶不起的局面出现,刘备还对诸葛亮说:“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刘备病逝之后,为了回报刘备的知遇之恩,诸葛亮面对蜀汉内外交困的局面,力挽狂澜。对内澄清吏治、严明法纪、奖励耕战,使得蜀汉政权逐渐趋于稳定;对外则是和诸戎、东联孙吴、北伐曹魏。经过数年的发展,蜀汉的实力大增,逐渐具备了逐鹿中原的实力。
同时,诸葛亮还有意识地为蜀汉培养人才,确保为刘禅留下一个可靠、有实力的班底,以辅佐他中兴汉室。
诸葛亮在北伐之前,为刘禅选择了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良实之臣,辅助刘禅处理朝政,并嘱托刘禅,凡是宫中大小事,都要先咨询这些大臣之后再施行。
董允是一个秉心公亮,义形于色的贤臣,诸葛亮北伐时,他受命统帅宫中侍卫,对刘禅进行严加管束。
身为皇帝,当时刘禅后宫中的嫔妃,加上皇后也就十二人。当刘禅提出想扩充后宫时,遭到了董允的严词回绝。堂堂的帝王,不但在朝堂上没有君威,甚至在自己的后宫也不能肆意妄为。
刘禅虽然不会、也不敢因此而去嫉恨诸葛亮和朝臣,但是君臣之间的关系肯定不会亲密,这就给了常年陪伴在刘禅身边的宦官黄皓趁虚而入的机会。黄皓擅长阿谀奉承,因此获得了刘禅的信任,这也是人之常情。
据《董允传》记载,黄皓“媚上求荣”,被董允所憎恶。所以董允在世时,一直刻意压制黄皓,使之不得升迁要职,他官职一直没超过黄门丞。
黄门丞的秩阶极低,只有三百石,甚至达不到当时县令的级别。所以在诸葛亮、董允以及后来费祎等人辅政的时候,黄皓根本翻腾不起一点浪花,当时蜀汉的军国政事,基本都是按照诸葛亮的布置稳定运行。
公元246年,董允去世,在大将军费祎的举荐下,陈祇接替董允担任侍中。五年后,尚书令吕乂死后,陈祗又以侍中守尚书令。
无论从能力还是声望来说,陈祗都无法和前任相比拟。他虽然被破格提拔,但是根本无法服众,陈祗也深知这一点。好不容易掌控了中枢的权力,陈祗自然不愿意失去,于是他选择被董允等人嫌弃,却备受刘禅宠幸的黄皓结盟。
陈祗的政治原则是上承主旨,他之所以和黄皓结盟,就是为了便于揣摩刘禅的心思而已。对于黄皓来说,陈祗的出现,使得他可以摆脱眼下的困境。
陈祗以朝臣的身份交结宦官,这本属于宫廷大忌,但是却没有遭到刘禅的猜忌。由此可知,陈祗结交黄皓,无疑是得到了刘禅的默许。
陈祗掌权时,黄皓的官职其实并没有升高多少,仅仅是从黄门丞升迁为黄门令,秩阶从“三百石”升到“六百石”。
公元253年,也就是陈祗掌权两年后,大将军费祎遇刺,卫将军姜维接替费祎成为大将军,自此开启了“九伐中原”的漫长征途。
姜维身为曹魏降臣,被刘禅委以军国重任,又手握重兵,以至于许多蜀汉重臣对他产生疑虑。因此,姜维在蜀汉朝堂之上的人缘一直不佳。
身处嫌疑之地、朝中政敌众多的姜维在上台之后,与陈祗结成了内外同盟。姜维在外领兵,陈祗则利用中枢的权力作为姜维的后盾,并协调朝堂上的不同意见。与陈祗“互相表里”的黄皓,则负责沟通上意,传达天听。
在陈祗掌权的八年中,他与姜维和黄皓可以视作同一条战线上的盟友。当然,这背后自然离不开刘禅的支持。在这期间,曹魏政权内部不但发生了“淮南三叛”,而且 “司马懿营立家门,未遑外事”。
此时的蜀汉的君臣都认为,可以趁曹魏发生内乱之机,进伐关中。因此在刘禅的默许与支持下,姜维才能屡屡北伐。
段谷之战,曹魏安西将军邓艾大败姜维,蜀军星散流离,死伤数万人。蜀汉主和派的代表人物谯周做了一篇《仇国论》,彻底否定了诸葛亮和姜维的北伐方略。陈祗挺身而出与谯周争辩,并将其驳倒。
蜀汉的朝堂之上,无论是重臣诸葛瞻、董厥等,还是元老宿将张翼、廖化等,他们对姜维屡次北伐耗费巨大的国力和民力,最终却无功而返甚为不满。
但是姜维并没有像兴势之战中战败的曹爽,新城之战中失败的诸葛恪那样,事后受到清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背后有文臣之首陈祗,以及陈祗背后的皇帝刘禅的大力支持。
公元258年,陈祗死后,黄皓开始真正发迹,他从黄门令一跃而成为中常侍、加奉车都尉,从此开始操弄权柄。
西汉时期,中常侍仅仅只是一个虚衔,最初称为常侍郎,为郎官之一。到了西汉晚期才出现了中常侍之名。
中常侍作为列侯至郎中的加官,大多由皇帝的宠臣担任,并无定员,凡是列侯、将军、卿大夫等,只要得到中常侍的加衔,即可出入宫廷,是皇帝宠臣的象征,汉武帝时的宠臣东方朔就曾为常侍郎。
作为皇帝的近臣。中常侍出入宫廷,侍从皇帝,传达诏令,掌管机要文书,兼有侍从顾问的职能。
中常侍虽然官职不大,并无实权,但实际上所起的作用却是举足轻重。皇帝传达圣旨、口谕等,都是经由中常侍来完成。圣旨、口谕能否完整的得以传达,作为最先接受人的中常侍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由于中常侍经常侍奉在皇帝的身边,所以有机会对皇帝的决策提出建议,甚至为皇帝出谋划策。作为皇帝的宠臣亲信,中常侍也有机会参与朝政的决断。
东汉明帝时,中常侍开始定员为四人,宦官开始担任中常侍,其秩阶为千石。
东汉和帝时,宦官郑众因参与谋划诛杀窦宪兄弟,立有大功,中常侍员额增至十人。汉代宦官干政,始于郑众。
汉和帝去世后,皇后邓绥临朝称制十六年,因是女性身份主政,所以中常侍都由宦官担任,并授以重任。至此,中常侍不再是加衔,而成为有具体职掌的官职。
蜀汉承袭东汉的旧制,仍然沿用“中常侍”的旧称;曹魏政权不再沿用“中常侍”的称谓,改称为“散骑常侍”,此职不再由宦官担任,而是任用士人;东吴政权则称中常侍为 “散骑中常侍”。
奉车都尉属于一种常见的加衔,与驸马都尉、骑都尉并称为“三都尉”,指的是跟随乘舆銮驾的近臣。
后汉三国时期,权力的中枢在尚书台,作为中常侍、奉车都尉的黄皓,如果想要专政,就必须控制尚书台。因此,当陈祗为守尚书令时,他选择和黄皓结盟,黄皓才有了干预政治的机会。但是陈祗谈不上是黄皓的党羽,他结盟黄皓的目的只是为了便于揣摩上意。
陈祗去世之后,由诸葛瞻、董厥平尚书事,樊建也进入尚书台协理政事。但是这三个人对黄皓都不怎么亲近。陈寿在其《三国志》中认为,黄皓窃弄机柄,得到了诸葛瞻、董厥的包庇迁就。陈寿此举,有泄私愤的嫌疑。
作为蜀汉旧臣,陈寿和诸葛氏之间的确有私人恩怨。诸葛亮在处罚马谡街亭失职时,陈寿的父亲陈到作为马谡的参军,受到牵连被处以髡刑,也就剃掉了头发,在古人的眼中,这种刑罚是非常丢人的。后来,陈寿担任诸葛亮儿子诸葛瞻的主簿时,又受到了诸葛瞻的轻视。所以陈寿在撰写《三国志》时,恶意贬低诸葛瞻也绝非虚指。
既然黄皓没有掌控权力中枢尚书台,那么他就谈不上专政。实际上,黄皓最恶劣的影响,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和职权影响皇帝刘禅的决策,并且阻塞皇帝和臣属之间沟通的渠道。
可以说,在诸葛亮六出祁山,蒋琬、费祎休养生息,姜维九伐中原时,黄皓并没有参与最高决策。直到姜维九伐中原的尾声阶段,黄皓才开始真正染指中枢。此时,已经到了蜀汉政权的弥留之际。
陈祗去世,黄皓专权的这一年,随着诸葛诞的覆灭,曹魏不再担心东线的叛乱,因此腾出手来开始征伐益州。
此时的刘禅也打算停止北伐,所以在其授意下,黄皓上台之后便开始钳制姜维。此时的黄皓和之前的陈祗一样,都是皇帝刘禅的代言人。当时的姜维,一心想着北伐,思维还没来得及转换,因此便出现了君臣政见不合的状况。
简而言之,陈祗和黄皓属于皇帝的代言人,姜维是坚定的北伐派。早年间,皇帝刘禅支持北伐,因此陈祗、黄皓、姜维三人意见统一;刘禅后来打算停止北伐时,姜维坚持北伐的战略和皇帝的想法显得格格不入。
东晋学者孙盛在其撰写的《异同杂语》中记载,诸葛瞻、董厥等人执掌中枢后,对姜维进行弹劾,打算把他召回成都后软禁,并削夺其兵权。
但是陈寿在《三国志》中说却,弹劾、召回姜维这件事的发起者是黄皓,而且黄皓还拟定了姜维的替代人选,即右将军阎宇。
从表面上看,诸葛瞻、董厥、黄皓等人在废黜姜维这件事上,意见高度一致,犹如政治同盟一般,其实并非如此。
诸葛瞻临死前曾愤恨地表示,自己 “内不除黄皓,外不制姜维”,因此无颜返成都。由此可见,诸葛瞻和姜维、黄皓之间的关系根本算不上友善。诸葛瞻和黄皓在对待姜维的态度上之所以一致,是出于不同的政治立场考虑。
蜀汉政权内部,派系林立,包括早期跟随刘备的刘关张等嫡系元老派、本土益州派、荆襄派、东州派(如凉州、豫州、扬州、司州)以及其它依附刘备的势力。这些派系之间相互争权,难以真正团结到一起。
诸葛氏虽然源自徐州琅琊,但一直被视为荆襄派的一员。诸葛瞻、董厥、樊建等属于荆襄派系中的少壮派,他们与凉州出身属于东州派的姜维,终究存在利益的纠葛。所以,诸葛瞻等人废黜姜维,更多的是出于派系利益的考虑。
黄皓作为皇帝刘禅的代言人,主要是秉承刘禅的旨意。刘祗去世后,刘禅就已经无意北伐。他擢升诸葛瞻等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制衡姜维,也希望借此改弦更张。姜维北伐受挫后,便将一切原由归结于黄皓,并上疏刘禅要求处死黄皓。
刘禅的政治才能或许没有多高,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蠢人,对于朝堂之事看的明白。在刘禅的眼中,黄皓只不过是一个“趋走小臣”。刘禅让黄皓给姜维道歉之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刘禅在和解姜维与黄皓的矛盾时说黄皓是“趋走小臣”,言下之意是在提醒姜维,政令的变化、官位的升降,乃是出于皇帝的意志,黄皓仅仅是个传达者而已。
后来,姜维又通过黄皓游说刘禅,最终率领蜀军精锐远至沓中(今甘肃舟曲县)屯田,躲过了潜在清洗。由此可见,姜维和黄皓之间并无私人恩怨。
姜维之所以上疏刘禅,要求杀掉黄皓,无非是向刘禅做出的一种姿态;黄皓后来之所以允许姜维前往沓中屯田,也是借机向姜维传达刘禅的态度。
实际上,黄皓的作用就是蜀汉君臣之间沟通的桥梁,黄皓只有小聪明,并无真正的政治智慧,说他主政,也是太高看了他。黄皓最大的恶,在于扰乱了正常的政治秩序。
黄皓发迹很晚,而且真正掌权的时间只有六年,在这期间他只不过是一个替皇帝传递旨意的内侍,在朝中没有党羽,也没有明确的政治立场,更谈不上干预朝政。从身份上来说,他就是一个寻常的宦官。
黄皓虽然游走于蜀汉政权的权力中枢,但并没有深度干预政务,他只不过是刘禅口中的“趋走小臣”而已。因此,蜀汉的覆亡,黄皓不应该负有太多的责任。
陈寿在《三国志》中将刘备的庶子刘永与刘禅关系恶化的责任,也归咎于黄皓,这一说法有失偏颇。
刘永和刘禅的关系冷淡,以至于十年不相见,而黄皓掌权时间只有六年,也就是说,刘永被刘禅疏远时,黄皓只不过是一个六百石的黄门令,这样的身份能干预皇族事务吗?
公元263年,曹魏将领钟会治兵关中,准备罚蜀。按照陈寿在《三国志》中的说法,黄皓“征信鬼巫”,告诉刘禅敌军不会到来,导致延误战机,使得蜀汉政权最终灭亡。这种说法有点避重就轻,信口雌黄。
首先,当时的姜维已经率领蜀汉主力精锐屯田于沓水(今甘肃舟曲县),完全可以抵御钟会;其次,就在黄皓的“征信鬼巫”之后,刘禅还派遣廖化、张翼、董厥等人率军支援姜维。那么,黄皓的“征信鬼巫”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严格地说,正是因为姜维率领蜀军精锐远至沓水,屯田避祸,才使得曹魏认为汉中守备空虚,所以决定南下征伐蜀汉。
同时,姜维又自作聪明,更改了从魏延开始沿用了几十年的汉中防御部署,最终导致战略要地汉中丢失,蜀汉门户大开。
魏延当初的防御策略是“御敌于国门之外”,依托秦岭天险,在汉中外围设立关卡重点防御,以此来消耗拖垮敌人,使其不战自退。
姜维北伐时的主要方向是陇西地区,为了集中兵力,他放弃了魏延防御汉中的策略,而是改用“敛兵聚谷”之策。
所谓“敛兵聚谷”,就是将汉中的兵力作出适当的收缩,放弃外围据点,集中兵力坚守汉城和乐城;在汉中实行坚壁清野,然后放敌军进入汉中,以困败远来之军;最后在敌军无功退返时,乘机追而歼之。这种战略,类似于诱敌深入,关门打狗。
当时的汉中守将胡济采用姜维之策,放弃外围据点,坚守汉城和乐城。钟会率军围攻二城,久攻不下,于是绕过二城直奔南面的阳安关。
然而阳安关守将蒋舒临阵倒戈,选择投降曹魏,致使阳安关失守。钟会在阳安关获得了大量的粮草辎重,缓解了燃眉之急,最终汉中失守。
随着汉中的沦陷,姜维已经无力回天。作为蜀军的最高统帅,姜维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就在钟会把姜维牵制在剑阁之际,邓艾却由景谷道偷渡,进兵至绵竹,诸葛瞻率领留守蜀军仓促应战,最终蜀军全军覆没,诸葛瞻兵败而死。
虽然驻守成都的蜀军有数万人之多,但实际是一群老弱病残,蜀汉的精锐都在剑阁姜维的手中。面对邓艾率领的强大魏军,绝望的刘禅只好选择投降。
姜维在得知刘禅投降之后,拔剑断石,痛哭啼血。之后,他虽然以反间计挑起了钟会和邓艾内讧,但自己也以身殉国。
邓艾进入成都城后,骄矜滋甚,导致城内一片混乱,庞德的遗孤庞会甚至借机公报私仇,屠灭了关羽留在成都的后裔。邓艾还收缴了全部府库财货,如此高压的环境下,黄皓家的财物肯定也被收缴殆尽。
陈寿在《三国志》中说,邓艾进驻成都之后,本来打算杀死奸宦黄皓,但黄皓“厚赂邓艾左右”,因此得免。此时的黄皓,哪里还有财物贿赂邓艾左右。
陈寿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记载,一方面是为了塑造黄皓贪鄙的形象;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配合西晋官方对邓艾“不臣之迹”的定调。至于这件事的真实性,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
蜀汉灭亡的命运,可以说从关羽丢失荆州、刘备夷陵之战惨败时就已经注定。而刘禅、姜维和诸葛瞻对蜀汉的灭亡负有主要的责任。
刘禅作为蜀汉的皇帝,是陈寿故国之主,陈寿在撰写《三国志》时,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对其口出恶语。
作为蜀军最高统帅的姜维,却率领蜀军精锐远离主战场去屯田,而且更改汉中的防御部署;诸葛瞻率领留守的蜀军纵兵浪战,导致全军覆没。因此,他们二人对于蜀汉的灭亡负有一定的责任。
但是他们最终壮烈殉国,成为了忠臣烈士,在传统的观念下,忠臣烈士不能被批判。因此,陈寿也不好将蜀汉灭亡的责任推给他们。
但是蜀汉灭亡的责任总要有人来承担,三国时期的宦官是一个不受待见、处处遭受打压的群体。黄皓作为一个长期担任黄门丞的宦官,牺牲他来承担蜀汉灭亡的责任也便合情合理。
优秀作者:关中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