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中“圣人以百姓之心为心”和“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是否矛盾?
圣人“以百姓之心为心”和“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两句话都出于《老子》或曰《道德经》。
二者是否矛盾呢,一点也不。
圣人“以百姓之心为心”,载于《老子》第四十九章。全文是——
圣人恒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德信也。圣人之在天下也,歙歙焉,为天下浑心。百姓皆注其耳目焉,圣人皆咳之。
“圣人恒无心”,传世本为“圣人无常心”,众多证据表明,古本当为“恒无心”而不是“无常心”。河上公《注》云:“圣人重改更,贵因循,若自无心”,亦可证。“圣人无恒心”之谓,即作为“圣人”的君主,没有主观成见和以个人为转移的意志。
“德善也”“德信也”之“德”,通“得”。《说文》曰“德,得也”。
“歙歙(xi)”,和合而不偏执貌。
“咳”,通“孩”,指婴儿。
此段译成白话是——
作为君主的圣人,永远没有出于个人目的的成见,而是以百姓的“思念”作为自己的“思念”。善良的人加以善待,不善良的人也加以善待,就能得到善。诚实的人给予信任,不诚实的人也要给其信任,最终就能得到诚信。圣人君主治理天下,要安详和合不偏执,让天下人之心归于浑朴。百姓都运用自己的聪明让耳眼皆有所关注,圣人要把他们都看做是纯真的婴孩。
所以,“以百姓之心为心”,很近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含义。
李世民崇奉道家,魏征奉敕所撰《九成宫醴泉铭》就以老子的话吹捧他,夸其“虽藉二仪之功,终资一人之虑。遗身利物,栉风沐雨;百姓为心,忧劳成疾。”
此即上语之本意。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语出《老子》第五章。全文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刍狗”,很多人解为指古时祈雨祭神所用“草扎之狗”。河上公《注》却说:“天地生万物,人最为贵,天地视之如刍草、狗畜,不责望其报。”按他的说法,“刍狗”是“刍草”和“狗畜”。
河上公还有话:“天施地化,不以仁恩,任自然也。”
这对于理解“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非常之重要——天地造化,任其自然,平等看待,不以仁恩。
同理,“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也便好解释了——即,君主圣人应该遵从天地之道,一般对待,不以仁恩。
王弼在此句下注云:“圣人与天地和其德,以百姓比刍狗也。”
“橐龠(tuo yue)”,即今之“风箱”。
这一章译成白话是——
天地不讲所谓“仁爱”,没有偏向,将万物皆看成刍草、狗畜;作为君主圣人,也该遵从天地之道,将百姓如刍草、狗畜般一视同等看待。天之之间,不就像一只大风箱么?虽然空虚,但无穷尽,鼓动越快,风力也越大。议论越多,离道越远,还不如长守道体虚静无为。
老子为何要说“天地不仁”和“圣人不仁”呢?
这从《老子》第十八章可以找到答案。其云——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他说——因为“大道”被废弃了,才有人出来提倡“仁义”;由于智慧产生了,才出现狡诈和虚伪;家庭六亲不和睦,才主张“孝慈”;国家陷于混乱了,于是“忠臣”就显得重要了。
马王堆汉墓帛书和北大汉简本“德经”“道经”中,此四句话均有“安”字——“安有仁义”“安有大伪”“安有孝慈”“安有忠臣”。“安”,为“于是”之义。
可知,老子不赞成一些学派包括儒家所讲的“仁义”“孝慈”“忠信”等等理念,认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主张还是要回到“道法自然”的境界。
老子在先秦诸子中,辈分很高,说话相对委婉。到了庄子,就丝毫不客气了,对儒学猛烈开火,于是才有了“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之语。
优秀作者:里仁为美克己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