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是妈吗?
一早岳母打电话,说中午焖猪脚,让我和老婆过去吃。
我是岳母的大女婿,她还有二女婿、三女婿,可惜她只给二女儿、三女儿打电话,只有和我们夫妇联系时,她从来都是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由我转达给她的大女儿。
我跟老婆说中午咱妈焖猪脚,让咱们过去吃。老婆问哪个妈,我说废话,现在管控这么严,小区都出不去,妈那边就是焖鲍鱼咱也吃不上。老婆就抱怨说,咱妈真是的,混来混去把我混成了外人!我说那还不是一样,谁也没有委屈过你。老婆说我不是那意思,如果妈给我打电话,我会提醒她多放点辣椒,不知道为什么,爸妈搬来这边后,吃饭的口味都不一样了,以前我们在江西那是无辣不欢,现在反而很少吃辣了。
我知道再掰扯下去,老婆又会是感慨颇多,说岳父母把我当成儿子,处处将就我、依顺我,不体谅她这亲闺女的需求。
我赶紧摸出手机打给岳母,说妈最近我想咱们赣州那边的饭菜味道了,您能不能在猪脚里多放点辣椒,岳母说甭管了,你们到时候过来吃就行了。
老婆悻悻地看着我和岳母像母子一样随意聊天,无拘无束又亲切自然,一撇嘴没说话,转身回房间继续网上办公了,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山西老陈醋的清香。
其实老婆心里明白,丈母娘对女婿好,说到底还是对女儿好,只要女婿珍惜女儿,在丈母娘心里,女婿和儿子,应该有一样的位置。
我的丈母娘也不是一般的女性。年轻时上山下乡,从繁华的大都市到偏远的小山村插队,十五六岁就在当地生产队干得风生水起,担任“战天斗地女子突击队”的队长,手下三四十个队员都是年龄比她大的女孩和妇女。她们开山修路植树架桥,受到过很多方面的表彰。我曾经陪着她回去过她插队的山村,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高速路修到了村口,几十栋小楼散落在绿树掩映的山坳里,有几座旧式的吊脚楼,围着栅栏,成了景点和文物。四周山上都是桔树,赣南金桔。一条小溪,从东南方两山间流下,穿过山坳,直奔西北,奔着山脚下流去。山下有一个涵洞,穿山而过,溪水灌入,轰隆声响。岳母自豪地说,这条涵洞,就是她带着当时的女子突击队开凿的。
村里还有不少认识岳母的人,聚在村口的高速路旁,敲锣打鼓欢迎我们。岳母和他们像一家人一样握手、拥抱,打招呼、聊家常,给乡亲们介绍我,我大女婿,高材生,北京的干部,陪我回来看看。
乡亲们亲切地和我握手,说我岳母有福气,我老婆有眼光,给村里招了个好女婿。
岳母那天特别高兴,说话声音也高,完全不像她平时大学教授平静如水的样子。
她和岳父从不同的大城市来到这个小山村,度过了他们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又一起考上大学,一起留校任教,生儿育女,厮守半生。
09年圣诞节前夕,岳父在课堂上突然晕厥。我当晚坐红眼航班从北京赶往南昌,出了航站楼直奔医院。当我出现在医院走廊尽头时,远远看到岳母一个人孤零零守在抢救室(手术室)外,面对着抢救室(手术室)的门口,双手紧握着抵在胸前,低着头默默祈祷。我紧走两步赶过去,轻声叫她:妈!她有些恍惚,抬起头转过身,看着我,老大,你来了。说完脚下踉跄,几欲瘫倒在地上。我赶紧跨上两步扶住她,把她搀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岳母兀自喃喃自语,老大,你爸怎么了,会不会就这么走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我安慰岳母,别担心,爸吉人自有天相,咱们相信医院,相信医生。爸不会有事,就是累了,休息几天就好。
岳母说你爸这几天一直吵吵说累,头沉,眼睛发花,我也没有太在意,以为他就是教学任务重。他又是好强的脾气,岁数大了还要坚持一线教学,我说了又不管用。谁知道今天就倒下了,这要是有个意外,我可怎么跟孩子们交代!
我扶着岳母,护着她不让她摔倒,她的手冰凉,几乎坐不住,情绪低落到极点。
两个妻妹夫妇也赶到了,小舅子正从赣州往南昌赶,老婆电话不断,我一边安慰岳母,一边向老婆汇报这边的情况。她要完成手头的工作,明天才能请下假来。
我从接到岳母的电话,一个小时赶到机场,又坐了两个半小时飞机,打车到医院又是一个多小时,来到医院后为了安抚岳母,一直半弯着腰和她说话,感觉腰椎像断了一样。看到妻妹他们赶到,心里有了点放松,想直起腰来去找找医生,同时和岳父的学校接洽一下,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处理情况。
我示意两个妻妹扶着岳母,我慢慢直起腰,刚要离开,岳母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着急地问,老大,你干什么去,你不能离开,你在这里等着,等着你爸出来。
她手上的力道突然很大,死死抓着我的胳膊,谁的解释她都不听,只是固执地拉着我,不让我离开。
我赶紧又扶着岳母坐下,安慰她说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她等爸爸平安出来。她这才又有点安静下来,抓着我胳膊的手没有撒开,说有什么事让老二、老三去干,你就在这里,陪着妈,等你爸爸平安出来。
凌晨五点,经过近十个小时的抢救和手术,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终于从抢救室(手术室)鱼贯出来,虽然都是满脸疲惫,我发现他们的疲惫里难掩兴奋,我轻声给岳母说妈,爸爸没事了。
我们都迎上去,一位年长的医生停下脚步,给我们解释说,手术非常成功,瘀血清理也很彻底,病人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很有希望完全康复。
我知道医生说话习惯性保守,不会把话说满,能有这个表态,说明他们已经非常有把握。岳父平安了。我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搀着岳母,再三致谢。
岳父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室,我们只能隔着玻璃远远看着,岳母手扶着玻璃窗,久久不肯离去。
我安慰岳母,说爸爸没事了,转危为安了,妈您休息一会儿吧,熬了一夜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也扛不住。
岳母问我你爸什么时候苏醒,我想等他醒过来再休息。
我安慰岳母说爸爸的麻药劲还没有过去,再说就是过去了,经历这么大的手术,也不会立刻醒过来,您在这里守着也没什么用,干着急于事无补,还是休息好,养好身体,才能有精力陪着爸爸康复。
岳母突然明白了似的,说老大你说得对,我得休息好,养好身体,好陪着你爸康复,我以后还要照顾他呢。
我老婆和小舅子中午十分赶到医院,他们也是在医院门口碰巧遇上的。
应该说岳父大人福大命大造化大,鬼门关上走了一圈,有惊无险又回来了。
11年,岳父母都退休了,如何养老,提上了日程。按理说他们应该在小舅子那里养老,无论南方北方,人们普遍的认知都是养儿防老。岳父母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应该是儿女双全饱享齐人之福的条件,可是他们一致决定来北方和我们住在一起,意思很明显,让他们的大女儿、大女婿给他们养老。
其实岳父母根本没有养老的后顾之忧,两人的退休金都有一万多,还有点存款,有理财产品,有几份保险,岳父著述颇丰,每年的稿费分成也是不小的数字,怎么会忧虑养老呢!他们选择和谁养老,实际更像是去帮助谁。
对于岳父母来北方和我们一起生活,我和老婆第一时间表示了欢迎,并在我们居住的小区里买了三室一厅的房子,做了精装修。我们两家虽然在一个小区,但是不在一栋楼里,两栋楼中间隔着一块绿地和一栋三层的办公楼,我站在飘窗前,能看到那边的阳台。
和我所住小区一路之隔的对面,是另一个小区,我的父母住在那个小区里。我站在自家阳台上,能看到父母那边的窗户。
岳父母搬过来后,我们和四位老人算是住在了一起。
岳父病情康复得非常好,几次检查显示没有留下后遗症。
我本以为岳父母和我的父母相处的关系只能是保持面子上的平和,毕竟双方差别有点大,我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农民,种了大半生地,和身为教授的岳父母,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共同话题,除了身为纽带的我和我老婆,他们之间很难再有共性的东西。
结果我们低估了长辈们的社交能力,结果是我爸教会了我岳父钓鱼,我岳母教会了我妈跳广场舞,四位老人相处的非常融洽,不知道羡煞了两个小区里的多少人家。岳父母更加依赖我这个大女婿,岳母更是和我亲妈一样,大事小情都是和我商量,每次是我说出对问题的看法,岳父母都是异口同声,就按老大说的意思办!
每个月都是我帮着岳父母处理工资、理财产品和保险的事情,他们所有的账户密码,都在我这里,有一些连我的老婆都不知道。当然不是不同意她知道,而是她懒得知道。岳父母的账户里有多少钱,每次都是岳母问我,告诉我随便花。
岳母是不是妈,我觉得这事因人而异,我对待岳父母和对待父母没有什么区别,像孝顺父母一样孝顺岳父母,尽我所能让他们都快乐,都幸福,都身心愉快。有要好的同事请我们一家子吃饭,常常是一顿饭下来,他们也分不出哪位是我亲妈,哪位是我岳母,我们之间的交往没有芥蒂和生疏,我老婆对待自己的婆婆和亲妈,也是一碗水端平,如今快五十岁的人了,也是经常在婆婆怀里撒娇,在亲妈面前耍赖。
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别人待之以诚,事之以孝,别人不会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虽然岳母不是亲妈,没有血缘关系,可是联接着你们的是她的心头肉你的枕边人,你们共同关心、关注、重视的是一个人。这里面有爱情也有亲情,世间三分情义它占其二,不得不说这是弥足珍贵的关系,是你生活幸福与否的重要因素。况且,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长辈已经伸出了橄榄枝,我们做晚辈的,又怎么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女婿是怎么炼成的?
优秀作者:海上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