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才能看懂农业吗(农民看看)

农民才能看懂

黄河边的赵村，很偏僻，乡官都不愿意来，县里的很久没来过。

不愿意来不等于没来，来了几次都扫兴而归，就再也不来了。耳朵长的人说起这事，说有一次乡官来还是骗来的。村长给民政助理员说了贫困户如何如何，不中下来检查一下，然后给助理员夹菜端酒。助理员吃了一口红烧肉，说，咱县是贫困县，钱紧。村长压低声音说：咱村女人都标致，他们老公都出去打工常年不在家，你想想咱不帮助谁帮助？助理员笑了，说，三十如狼四十虎，五十坐地能吸土？村长附和说，坐在墙角吸老鼠，坐在井边吸辘轳。

于是助理员带了一张支票在赵村住了一晚，村长老婆亲自接待，葱花油饼萝卜缨，小米南瓜笨鸡蛋，都是绿色食品。第二天，助理员走的时候推着自行车，到了村口，助理员说，你的狼虎在哪儿，你让我吸土？村长说：下次来，下次来，支书刚娶了个小寡妇，才过三十。村民没有再见助理员下来，都笑说村长老婆太黑了，往死里整，怕是折了。

有一次计划生育小分队到赵村抓计划外怀孕妇女，村长赶紧迎接住，让乡官们喝茶。村长在大喇叭里吆喝上了：怀孕妇女注意了，怀孕妇女注意了，乡里来了计划生育小分队，挨家挨户上门送钱送折子，都不要乱串门，在家里等着红包折子。乡计生办主任喷出一口茶，赤急白咧说：哪有钱？哪有折子？咋胡说八道呢？你说出去你给，木出息！村长说:他们这帮穷鬼，你哪怕给他十块钱，他都敢给你磕头。计生办主任看了看兜里的钱说：那好吧。结果是他兜里的钱没花出去，都没人在家。

同行的计生办副主任拍着村长肩头说：老哥，村长当到这份上，也算难为你了。村长脸红了，站在街口叉着腰破口大骂：这帮不要脸的，说好在家等，咋都回娘家了？你们老娘要死呀？你们老爹要断气啊？你家兄弟要上吊啊？

傍晚时分，村里大喇叭又响了：今晚上斗地主，今晚上斗地主，谁不来日谁祖宗！日祖宗记住没？

山坳里熬了一天的妇女们听见村长的公鸭嗓子，都捂着肚子下山，都骂村长不是东西，打双升不行吗？

当晚都开始斗地主，没有一个打双升。刚好有一个来阵儿，婆子嘴里嘟囔不想扔下牌，说，我有俩王四个二仨尖子仨老K，不是坑人吗？话这样说，手里不闲着。等孩子落了地儿，婆子一看又是个儿子，乐了，说：你欠我钱不还，再生还是儿子！

男人一恼伸了巴掌过来，屋外的人都拉住男人说：这怨你，你道行浅了，能埋怨人家婆子？

炊烟如柱，都烧得是柴火。家家户户棉花杆都有，芝麻杆不耐烧，玉米芯不顶火，麦秸能生火不能当玩意。手脚勤快的户家砍些苹果枝条，烙出来的饼吃着香。懒惰的人家烧些桃木洋槐，烙出的饼略有苦味。脾气大的一甩手就喂了脚边蹭来蹭去的狗。有时候狗也翻白眼，闻闻就走。女人捡起来给了猪娃子。猪娃子吭吭嚼了，女人瞪着狗说：饿死你！然后板着指头数落。狗听了一会不耐烦，追着黑猫排遣郁闷。

村里的大喇叭又响了，手里有活没活的兜着耳朵听。乡官们喜欢折腾，隔几年就要来平坟。穷山恶水的，能不跑掉全是因为祖坟在这儿。要是祖坟刨了，破院烂屋倒没啥牵挂的了。年轻人要是都在屋里蹲着，啃着鸡腿都会拍起油手，老辈子人瞪眼也没用。老辈子人一听平坟都会哆嗦，守护不力，看管不严，没脸给祖宗交代这事儿。他们心里都没有找谁说说那意思，只想着别在自己这一辈失了职。

村长有脑子，不约而同都去了村长家。村长说，邻村有个孬办法，我觉着太腌臜了，一直不敢说。

都不吭声，都知道这货，关子不卖足是露不出黄牙的。有人却在村长之前开口了，我看可以试试，做个假坟。没人应腔。都做假坟，乡官们又不是傻蛋。都起身走了，但不知咋办。

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出了大事。全村的牲畜家禽都死了。有人骂着刚下蛋啊，有人哭着说早知道这样给黑狗烙葱花饼，有人说猪娃子才四个月啊，最亏的是村长，驴倒在圈里，嘴里吐着白沫，眼睛边有两行泪痕。有人说吃了吧，扔了浪费。有人说埋了吧，已经有感情了。村长说，为了祖宗们，你们自个看着办吧，给畜生们出殡。

好多人都骂村长不是东西，辱没先人。村长却不听闲言，给驴子出了殡，上好的棺材放进新茔地。都笑话村长是傻蛋。等了半年也没了平坟的风声，也都忘了这事儿。大喇叭响起来了。

大喇叭说：都到南山平坟了。

就一句？

都慌慌忙忙出了屋子，看村里站了很多陌生人，平坟就这样开始了。有人不服上手，嘁哩喀喳被抓进乡里，有人不服张嘴骂人被结结实实胖揍一顿，坟地终于被平掉了。村长家被平掉的是驴坟，老坟藏在草窠里安然无恙。

有人举报了村长，但乡官们都笑了，说：骗谁呀，他给驴子埋进祖坟，你们这儿有这风俗？举报人赌咒说真的要乡官们下乡察看，乡官们一恼骂上了：滚！

闹事的村民，骂人的村民，举报的村民，在一个小楼昨夜又东风的月明之夜，不免都恶心村长的下作粗鄙，也都在想一个问题：难道给驴出殡才能换回祖宗的平安？村长在哪儿？

有人说看见村长给驴墓磕头，鼻子一把泪一把的。

都骂说：疯了，疯了，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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