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 先行(海德格尔的前理解)
为什么说海德格尔是一位“先知型”哲学家?
当年,我的老师熊伟先生说: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1889—1976)是一位哲学家。那时年轻,老师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也就漫不经心地听。几十年前过去了,自己教哲学,也有了学生,时常讨论海德格尔,试图和他一道思考。再回想熊先生当年的话,尤觉意味深长。接着先生的话头,我们今天要问的问题是:海德格尔是一位怎样的哲学家?
“巅峰型”哲学家与“先知型”学家
如果要把哲学史上重要的哲学家作一个分类的话,我想不妨分为两类:一类称为“巅峰型”哲学家,另一类则是“先知型”哲学家。
“巅峰型”哲学家是一个时代的思想巅峰。巅峰同时也意味着终结。黑格尔有句名言,“密涅瓦的猫头鹰”只在黄昏之后才飞翔。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哲学思想往往是一个时代精神的体现,它代表了这个时代最核心、最辉煌的东西。
所以,著名哲学家的著作往往是对他所处时代精神或时代思想的系统性总结。比如,当我们谈到希腊哲学,大家马上会想起柏拉图(Plato,427BC—347BC)和亚里士多德(Aristotle,384BC—322BC),他们可以被认为是希腊精神的顶端或巅峰。
他们的思想、他们的学说代表了古希腊哲学的最高水准,也是这个时代思想成就的总结。古希腊之后,进入中世纪,时代精神的代表是基督教神学。中世纪顶峰哲学家是谁?一般说是托马斯·阿奎纳(Thomas Aquinas,1225—1274)。
近现代,说起巅峰型或集大成式的哲学家,人们马上会想起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和黑格尔(G. W. F. Hegel,1770—1831)。这些哲学家的哲学体系,高屋建瓴、博大精深。他们对那个时代哲学精神、文化的方方面面,都有奠基性或总结性的表述和论证。
除了“巅峰型”哲学家,在历史上,我们会发现还有另外一类哲学家。这些哲学家往往不是为他们所处的时代做论证、辩护或总结,而更多的是对那个时代立于其上的基础,对那些最基本的,在当时被认为是天经地义、无可置疑的概念和说法,提出疑问、挑战、批判。
在人类思想发展的长河中,这些哲学家的思想被真正接受、理解和欣赏,往往都要等到他们过世很多年之后。这些思想中,有些可能会成为影响下一个时代主流思想的先导。当然,我们看到有更多的哲学家,他们的思想只是昙花一现,像流星一般,伴随一道绚丽的弧光,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历史星空之中。
但那些成为或影响成为思想主流的哲学家,就被称为“先知型”哲学家。例如说,柏拉图的老师苏格拉底(Socrates,469BC—399BC)就是一位典型的“先知型”的哲学家。苏格拉底在他生活的年代里并不是主流,而是作为异端被打压。
但我们知道,苏格拉底不仅是整个西方哲学和科学文化的开端,也是我们哲学和科学精神的第一个献祭者、烈士。再一个例子,我们可以举笛卡尔(René Descartes,1596—1650)。
笛卡尔代表着现代思想的开端,但笛卡尔活着的时候,也被视为异端。今天我们知道,他之所以被视为异端、被打压,是因为他跨越了两个时代:一方面,他对当时占统治地位的经院哲学进行批判,被视为异端;另一方面,他用全新的思想和方法呼唤一个新时代的到来,被视为先知。
如果读笛卡尔的基本著作,比如他的《沉思录》,或者《方法谈》,我们就可以明显地看到,笛卡尔一方面是旧体系的终结者,另一方面又是新体系的开拓人。
我们今天所处的这个时代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呢?我们把它叫作“科学”的时代,又称“现代”。在科学的时代,我们人类取得了难以置信的成就。但同时,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又面临越来越多的问题和挑战,有些问题和挑战是根本性或基础性的。
所以,在哲学上,“现代性”本身开始成为问题。换句话说,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有许多其赖以为基的基本概念,例如理性、科学、民主、自由、人权、进步、真理、正义等,这些都被现今绝大多数人认为是天经地义的,它们构成我们整个时代的思想起点和价值基础。
但也有一些思想家哲学家,要求对我们这个时代的基本精神以及反映这些基本精神的核心概念进行再思考,要求对之进行更彻底地批判。这些思想家哲学家被称为是“后现代的”。当然,再思考、再批判并不意味着完全抛弃,这和笛卡尔的方法论怀疑,胡塞尔(Edmund Husserl,1859—1938)的“悬置”是同样的道理。
“后现代”这个概念在这里首先并不是一个历史学概念。它并不完全意味着时间上的“在后”,而是更多地包含有一个哲学的含义,即它要求对现代社会赖以为基的那些基本概念的合法性进行更为彻底地批判性思考,要求重新地,甚至颠覆性地哲学和思想论辩。海德格尔就属于这样一类哲学家,或者说,是这样一类哲学家的先驱。在这个意义上,他可以被认为是未来时代的“先行者”或“先知”。
那么,海德格尔关注的核心问题是什么呢?实际上,海德格尔终其一生发问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存在”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从海德格尔年轻的时候说起。
海德格尔晚年回忆自己哲学生涯,开端是他17岁生日的时候。当时他在老家的教堂里结交了一位父亲般的朋友,是教堂的执事。这位执事送了他一本关于亚里士多德存在学说的小册子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在这本书里,亚里士多德关于存在的多重意义的思考和理解得到讨论。我们现在看海德格尔的成名作,也是他最主要的著作《存在与时间》(Being and Time),扉页上就引了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关于“存在”的一段话,这是柏拉图在其名篇《智者篇》(Sophist)里的一段话。
这段话由于海德格尔的引证,现在几乎在中国哲学界无人不晓。这段话这样说道:“当你们用到‘存在着’这样的词,显然你们早就熟悉这些词的意思。不过虽然我们也曾以为我们自己是懂得的,现在却感到困惑不安。”
“存在”是德文词“sein”的中文译名,又译作“是”。英文叫“to be”。它看上去是一个很小的词,很普通,普通到微不足道。我们只要开口说话,就会用到它。
例如小朋友牙牙学语,“这是爸爸”“这是妈妈”“天是蓝的”“花是红的”。但它又是构成我们人类语言和思想的第一个“词”,一个我们须臾不可离开的“词”。所以,在哲学上,“存在/是”又永远是一个大词,可以说,它在冥冥之中决定着我们思想,同时也就决定着我们人类的命运。
我们平时实际上不太去问它,我们只是使用,我们只是认为这样的使用是天经地义的。但作为哲学家,海德格尔坚持发问这个问题,或者从这个最基本的问题开始发问,一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熟悉海德格尔思想的朋友可能知道,在海德格尔去世以后,按照他的遗愿,墓碑上除去名字外,只刻了一颗星。
这颗星所代表的,我想有两个含义:一个含义是,海德格尔的发问不仅仅针对我们人类一般生活中思考的哲学问题,甚至可以说不仅是我们地球人的问题,而更是一个星际间的问题,也就是说,我们今天的这个时代已经开始走向了星际间的时代;
另外一个含义,则在暗示,这一颗星在深邃幽暗的思想夜空中,只是一个孤独者,是一点孤寂的闪光,这是思想的孤独和深邃。这也就是海德格尔给自己的定位,而这同样也是要为人类思想定位,这个定位的开端就是要去发问:存在究竟是什么?
科学时代的“哲学不思”
海德格尔对整个西方哲学传统关于存在问题发问的一个批判性的,或者一个颠覆性的思考,它一方面是这个传统的一个最极端的体现。
而正因为它是一个最极端的体现,所以它自身有可能突破这个传统。海德格尔后来又把这个传统叫作形而上学的传统或者哲学的传统。思庐edit
海德格尔晚年有一篇非常著名的文章,叫作《哲学的终结和思的任务》,对这一思路做了总结性的论述。哲学的终结讲的就是这样一种认识论的思维方式——主体性的思维方式,达到了极端,而正因为它达到了极端,所以哲学的终结就完成了。
但是,这个终结的完成意味着另一开端,或者另一个开端的可能性开始出现,这个开端海德格尔把它叫作“思”的开端或者“思”的任务。海德格尔认为在我们这个时代,虽然我们号称是理性的生物,是爱智之人,但实际上空有其名而不实。海德格尔还有一个非常骇人听闻的论断。
他说,在我们这个时代,科学不思,就是说科学不思考。他在什么意义上这样讲?他甚至也说在我们这个科学昌明繁盛的时代,哲学也不再思,所以他要呼唤真正的哲思。
而真正的哲思就是要从思考我们人的存在出发,去发问存在本身,因为我们人的生存天生地就连着存在本身。他晚年还写了一部著作,书名就叫《什么叫思》,“叫”这个词在德文里面很有意思,“Was Heiβt Denken”?这个“叫”(heiβsen)一方面有“是……名字”的意思,所以,我们也可以来这样翻译这个书名:“什么‘是’思想?”但另外一方面,“heiβsen”还有“叫”“召唤”“呼唤”的意思。
海德格尔想强调通过这个“是”,通过这个关于“思想的存在”的考察,去“召唤”思想或哲思的新的开端。所以,海德格尔的“什么叫思?”或者“什么是思?”恰恰是在“召唤”一个和我们今天的科学、技术时代不相同的另一个时代。
在这个意义上,我会把海德格尔的哲学基础存在论的尝试称为对未来时代哲思的呼唤、召唤和等待。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又说海德格尔堪称是时代的先知。
来源:《亲临存在与自在起来:海德格尔思想的林中迷津》
作者:王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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