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书目大全银瓶梅(老版银瓶梅)
古今第三奇书《银瓶梅》第一、二回
第一回 见美色有心设计 求丹青故意登堂
诗曰:
种福寻常休上天,不欺暗室便为贤。
勿因恶小随中做,积祸中来日入愆。
光阴同逝,岁月共流。俗世中跳得出七情六欲圈儿,打得破酒色财气关子弟,知已所当者,名;又自能所知戒者,过;方成豪杰。反此二语,定然做出千般百计钻求,甚至无所不为,遂至妻子不顾、父母不连;亲戚名分不顾、朋友交情义绝。只图一时欢娱,却害他人性命,以辱名放,为伦常种种之弊。可不叹惜哉!惟酒色财气四字,似乎相均一则,然究不竟一财字足统酒色气三则矣!怎见得财字利害倍统三则?
假如一个人受着贫穷之苦,捱尽无限凄凉,早起来看一看厨灶,并没半屋烟火;晚入室摸一摸米缸,无隔夜之粮,妻子饥寒,一身冻馁,粥食尚且不敷,哪有余钱沽酒?更有一种无义朋友,见面远远逃避,即近见亦白眼面寒,相知只有心无恨,哪有另心觅美追欢?身上衣衫褴褛,凌云志气,分外损磨。即亲中莫如兄弟,且低视于汝,笑落一筹,思前想后,只能忍气自嗟,怎能有心与人争气?正是: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此四字计来,岂非财字倍加利害,足统三则乎?此是曰一贵宦公子,为色抛金,惟欲追享乐,岂知天不从人之愿,偏偏遇着一位困而有守秀士、贞洁文娘!后来反灾及其身,以至危戮父母妻子,父子俱灾,弄成不忠不孝,皆因以财易色而至祸。可叹其咎由自取!
却说大唐玄宗帝明皇,其登基初年号开元。按史事,睿帝皇帝乃李旦,他因太子劝进,起兵诛戮了武则天众武党,并灭除韦氏,反周为唐,中兴祖基。但李旦在位两载,不乐为君,故传位于皇太子,为太上皇。不数载,驾崩,寿五十五,葬于桥陵。也不多表。此书中单说唐明皇开元之初,前用一班忠贤为相,宋璟、姚崇、韩休、张嘉贞、杜暹、张九龄等辅政,至治太平民富,可称盛世。后来不有其终,贬逐众忠良,复用李林甫、杨国忠,政又紊矣!
当时,又有一奸佞之臣,官居兵部尚书之职,拜任李林甫门下。二奸结为心腹,大为唐明皇信任,言听计从。他乃江南苏州府人,有子一人名裴彪,他名裴宽。但裴彪,父在朝廷近帝,彼在家未任上两载,只捐纳武略将军武职。年方三十,痴堂妻妾,一心未足,为人凶险,品行不端。凡见人闺女抑或妻妾娇美,无论有夫或孀妇,即立起淫心,千般百计要弄上手来方休。日前恃父在朝官宦势力,欺凌虐陷附近平民过多,实是色中饿鬼。
苏州府南门城外,有一专诸里,内有一贫寒秀士,姓刘名芳,身入黉门,才高志大,但未曾早捷,高登科甲,年交二十四岁上,父母双亡。单身,并无兄弟。彼原籍凤阳府人氏,寄客寓于苏州已两世了。娶妻颜氏,生得相貌娇娆,尚未产育男女,现在怀孕于身。这刘芳仍是在本土学校训课生徒,习文学以取资度日,二者,自得习读以待秋闱应试。
一天,刘秀士出门买物,出城去了。
祸因颜氏精于女工描绣,多与豪门描刺绫绢,以资丈夫诵读日给之需。
亦一内助之贤妇也。此天,在门首买些绒线之物,正遇本土狼宦之徒,即系兵部尚书公子裴彪道经刘芳门首。一旦看见颜氏娘子美貌如花,不胜羡慕,即驻马挽缰,双目睁睁看去。颜氏娘子忙闭门进内,不表。
只说裴公子一路回府中,一心专意在此日所遇的美佳人是个本土刘秀士之妻,怎弄得她身从于我?岂不是枉思妄想。也不竟怀,怎出于口的嗟叹之声!早有近身服役家丁,一见公子心有所思光景,短叹长吁之状,即请问:“公子大爷,有何心事不乐?恳明示知,小价或可替主分忧,如何?”
裴彪曰:“汝等哪里得知?我今天出城游耍,及在南门外回府,只见专诸里内刘秀士门首,一女娘生得美质娉婷,只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之上!他虽一穷困秀才,但是个守道学的书痴,平日又不与会交,怎能有窍通彼内室之妇女?某意欲用强,打抢回来,只恐他协同本土乡宦缙绅士人呈本境大员得知,传入京师,祸及父亲,是不敢造次也!思算不来,是至心忧不下。汝等众人有何妙计谋,与本公子酌力得来?倘事成就赏你们白金千两。”
内二家人曰:“公子大爷不须怀忧!小人已有计谋,或可办来!此事且急切不得,且更不可明抢,抢夺果有碍于国法,只暗算个万全之策即可。惟刘秀才书写得一手妙丹青,本土颇有名声。公子爷来日携带绫绢一匹,亲往他书室,以求书写丹青为名,他见公子爷是个赫赫有名的贵宦公子,定然一诺允从。书成后,特往谢他妙笔,故厚交好,以图假结拜手足,定须多用些金银与彼,只强为通家交厚,相善往来。且刘芳是一穷酸秀士,见金帛哪里有推却之理?但得他妻乃妇人水性之见,又以公子显贵宦门,少年玉采,未有不贪而动其心也!倘果然性硬难动,须窥其隙窍破绽处,用智取之抑设计用强也,此事何愁不就算的?”
裴公子当时听罢,大喜曰:“此计妙甚!莫无遗策,可唯依也。事成之日,重重有赏。”计谋遂定。
次日膳后,主仆三人同行。公子上马,二家人持着绫绢在后跟随,一程来到刘秀才书院中。先命二家人通报,刘芳一闻知有裴公子到来拜探,即出门迎接。裴公子滚鞍下马相见,刘芳请公子到内堂,分宾主而坐,命门徒递敬茶毕。
登时,刘芳动问:“公子贵驾辱临寒舍,有何赐教?”裴彪曰:“无故不敢造次访尊府,只因久仰足下妙手丹青,远近驰名。今裴彪亦得闻羡慕,故特携来素绢一幅,仰求妙手一挥,致意珍作,将为敝室增光,祈勿见却,辛甚!”
刘芳闻言,微笑曰:“公子哪里得闻误听,敢当谬赏?难道不知刘某乃一介寒士,只因进学后两科不第,想必命限,定该一贫儒终于困乏,无有开科之日也。故设教生徒,度捱日给所需,并伏窃窃学效别人书一两张俗笔丹青,不过售于市井中,村落里,是见哂于大方者。只不过以备日后防身糊口养老之谋耳!岂敢有污公子贵人之目,皮要书写污了绫绢贵重之物,可惜之并难以赔偿起的。请公子收回去,另寻妙手之人,方妥当于用也。”
公子闻言,冷笑曰:“足下之言,太谦虚矣!莫非不肯见赐乎?裴某久闻先生妙笔远驰,近称第一,我苏州一府丹青,无人与匹,何须过于拒辞?某非为白手空求者,倘承允妙手之劳,自当重谢,休得推却!”
刘芳曰:“既然公子不嫌污目,吾且献丑罢!岂敢当受公子赐赏之物!但不知尊意要书的山水云石抑或人物鸟兽花木之景?”
裴公子曰:“花鸟云石,山水人物,八大景致,只由足下妙手传神,何须限吝乎?”
刘秀士领诺,又曰:“此非一天半日功夫立就,且待两三天,刘某书成,自当亲送至府上,如何?”裴公子曰:“既得先生妙手承允,岂敢重劳亲送!且待某于三天之后来府上取领,并携送墨金来致谢也。”
语毕相辞,拱别起位。刘芳送出门外,公子上马,二仆人跟随回府而去。
刘芳回身。不知何日写出丹青,公子来取,且看下回。
第二回 假结拜凶狠施阱 真赐赠神圣试凡
诗曰:
君子相交淡水长,小人如蜜也凶狼。
见机择方为智者,醒眼须分免祸殃。
驻语奸狼公子辞归府去。单说刘秀才有一厚交故友同学,是饱学之士,亦是身进黉门,未曾科第,姓陈名升。他家富饶足,承祖上基业,有百万资财之富,田连阡陌之广,不似刘芳是个贫寒秀士。但他二人交结相善日久,迥非以贫富分界。这刘芳屡得陈升助的薪火之资,原是厚交,不吝惜之处,足见陈升是个仗义济急君子。当日,陈升不时过到刘芳家中叙谈。刘秀才又有一见爱门生,姓梁名琼玉,也是个本土富厚之家。但琼玉一二九少年,父母双亡,并无兄弟手足。彼虽年轻,也会学习武艺,算得一文武小英雄,是与刘芳一厚谊师生,亦不时资助师之困乏。不多细表。
当日,刘芳数天之后开笔书写起一幅人物花鸟、山水云石八大景。后两天,裴公子亲到堂中拜领。刘秀才迎接,入下座、茶毕,方取出绫绢一幅递上。裴公子双手接过,徐徐打开。
刘芳先问言曰:“虽承公子不嫌污目,只可见笑大方耳!”裴彪看罢八大景画工精妙,大加赞赏曰:“巧手!果名非虚传也!改日复来致谢,以礼酬先生巧妙之笔。”
刘芳微笑曰:“此滥习学海,书来敢当公子谬赏,何得言谢!”公子登时告别,收绢幅入袖中,上马拱别而去。
到次日,果然命两名家丁扛抬盒中各式礼物来谢。此一天,适值陈升秀士到刘芳家中坐谈。此日一见裴家主仆五人公子前进,礼物在后,一程扛上排开。堂下有刘、陈二秀才迎接,分宾主一同坐下。及问起,陈升方知裴公子赍此重礼是酬写丹青笔劳故也。公子又问明得陈升也是个黉门秀才。
当时,一揭开各盒,只见四季时果、海味山禽食物,又是绫罗丝缎,春夏秋冬各式二匹,又有一绽白金,足有五十两。刘秀才见了这许多食物绫罗银子,摇头开言:“不敢领受重赐!此乃些小举手之劳,敢当此过丰重礼?公子可即令盛价扛回府中去。”
裴公子冷笑曰:“足下勿怪裴某率直之言、自得夸张之罪!想家君在朝,身当部属,于财上千百犹如牛羊身上拔一毛、大树林上摘一叶耳!今此些许礼物,何足挂齿!且不妨得罪,汝非富厚之家,身上做一两件衣服遮身,免失斯文一脉。休多见却!”
陈升见裴彪如此说来,只道他真情重念斯文穷儒者,即向劝曰:“既明公子一片盛意,刘兄长亦不须执却其美意!”刘芳听了,只恩受领食物并绫罗,却要返其五十两之金。公子恳至不依,刘芳只得欣然拜领。
当日,裴公子请告别。刘芳挽留,款以早膳。陈秀才又傍留劝止,公子只得允诺领命。
此天,刘秀才命门徒备办酒筵。
裴公子先开言曰:“裴某久闻陈、刘二位先生经纶满腹、八斗高才,不日奋翮飞腾,为帝王之佐。今裴某一心敬重,实欲仰攀结拜为异姓兄弟,且又同述一府往来爱谊,未知二位尊意如何?”
刘、陈曰:“这是不敢高攀公子。汝乃显贵宦门之辈,吾二人是个不第寒士,多有沾辱,岂敢从命乎?”
裴彪冷笑曰:“某乃一介武夫,不过藉家君近帝之乐,却是个白丁无墨者。若得二位文星结拜通家,所有文书往来修递,全凭指点,吾之幸也。且待某投书,往达京都,禀明家君,家君在部中,待汝此科,自有照应,科甲准联矣!”
刘、陈听了,不约同心喜悦,便允从曰:“如此吾三人不以贫富贵贱所分,且效着桃园再结之诚。”即日排修香灯于阶前,三人就向当天下跪,祝告表文一番,有裴彪居长、刘芳为次,陈升年轻为季。三人中,陈、刘俩真心裴为假。
当时,只有刘秀才娘子颜氏在屏后偷看。见夫君结拜禀祝得明白,忍不住一声笑,早被裴彪个有心人一目瞧望入后堂,偷看见了。颜氏她只得急退入内房躲避。
当时,饭馔齐备,三人坐周叙饮交谈,不觉三度申刻,已是日落西山。
裴公子告别,陈秀才亦抽身,刘芳送别二人去讫。刘秀才回至房中,对妻颜氏曰:“拙夫自十八少年进身黉门,一连两科不第,是必功名迟滞也。今或籍裴公子父亲在京部,加些少提拔,得以功名早济,未可知?”颜氏曰:“丈夫休妄喜欢!依妾之愚见,此段金兰结拜得好不,不必言的,如不结交此人,更妙也!”
刘芳一闻妻言,心中不悦,曰:“且住口!汝妇女之流,岂知通变?此日结拜,我非高攀于裴公子。他出自真诚,来致谢我之丹青,是彼先陈及与吾二人结拜的,非我与陈升弟定必背靠此人!今汝冷语闲言,是何道理?”
颜氏曰:“妻非敢冷言多管!妾自归君家数载,果蒙陈秀才多少恩惠提扶,不时赠助薪水之资,并义门生梁琼玉也是一般恩惠周相,实出于一心扶持我夫妇者。何曾平日闻见这裴公子与汝些少往来,恩至之交?今因书写二幅丹青,便即谢送此厚重之礼。如观此人,必有一贪。丈夫乃读圣人之书,明晰理者,岂不闻‘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饴’?当汝结拜时,愚妾在后堂观见汝等祝告神祇之语,已忍不住发笑一声。这生面人定必是裴公子,一闻妾声音,即目睁睁偷看,料想此人不是个善良之士,比如陈秀才是汝故交,妾来数载,哪有回避之?哪有生言议论之?他乃正大君子,只无可疑忌者。今交结这裴公子,君须详察其人乃可。”
刘芳闻言颇怒,曰:“妇女之足,三步不出外堂。自此有客到来探望,不许汝出入。多失男女之序,又露人眼目。”这颜氏见丈夫认真说来,只不答言,无语。话分两头。
再说陈升别却刘芳,与裴彪分手,各自入城。未至家中,于道途中,只见一白发老翁远远而来。不觉行近陈升门首,边奔走边连声称说:“有宝贝卖!”陈秀才一驻足,向老人跟前拱手动问:“请问老丈,既有宝贝物件,何以日间不来沽卖?今已天色晚了,又在学生门外呼卖不已,实为欠解,请道其详。”
老翁见问,冷笑曰:“足下未知其由。老拙果有非凡宝贝一物,善能救解人之实厄。但吾初到盛境,不识得程途,赶至入城,天已是晚了。忙速中连连呼卖,或遇富翁善士,有怜急相帮如买者,又得求借一宿,来日早早回家,免至徬徨也。”
陈秀才听言,曰:“原来老丈是失路之客!请问老丈上姓尊名?”老翁见问,既曰:“老拙姓吕名扶世。”复转问陈升,求借一宿。陈秀才一诺承允,即请他进至大堂中。老少分宾主坐下。陈升此时问及:“尊者有何盛宝?求借一观。”
老人见陈秀才乃一贤良君子,即取出一物。用五色绒线包裹数十重,一一揭开,乃一个小小瓦净瓶,言:“此宝名莲子瓶。”陈升见了,冷笑一声曰:“老尊丈,无乃谎言欺人的。汝今一小瓦瓶,何为宝贝之物?”
老人曰:“足下休得小觑此物!汝乃富厚之家,园中必多种植花果之物,内有栽种之莲,且取来莲子二三两,待老拙当面试演来,演汝一观,便知它是一个宝瓶矣!”陈秀才闻此说,即命家仆往后园取到莲子一盅,递过卖宝老人。他即持过,挑拣上四十九粒放在瓦瓶中。他低声念念有词,不知什么咒言,一刻间,瓶口标出成枝,二刻发叶,三到开花,四刻仍结回莲子,当时遍室异香。
陈知细看每一莲花,四十九朵结四十九粒莲子。实乃是个宝瓶奇物也。
陈升惊异曰:“学生果乃肉眼无珠,不识此瓶是稀世之宝。未知老丈果售否?”
不知老丈如何对答,或售或赠,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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