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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呛人生》:亚裔形象的清晰描绘

《怒呛人生》:亚裔形象的清晰描绘

作者:杨云然

竖一次中指会引发什么?这就是《怒呛人生》这场失序狂欢的故事起源,一场亚裔的发疯实录,一次二代移民精神世界的坍塌与重建。承包商丹尼·周去超市申请退货,但由于票据不足而遭到拒绝,倒车离开时因为车速过快被后车(艾米·刘)鸣笛警告,艾米超车后再次鸣笛外加竖中指嘲讽,一场低配版公路追车战就此上演——但这次追逐战并没有在当下导致什么惨烈结果,它只是一个契机,就像一截会导致衣服脱线的线头,扯掉之后才能发现早已一地狼藉。

《怒呛人生》:亚裔形象的清晰描绘

“最初的选择”:原生家庭的余毒

在《怒呛人生》的故事中,丹尼·周是底层东亚移民的缩影,儿时遭到同学的排挤和挑衅;成年之后靠做工程承包商维持生计,但在客户眼中他只是四处找零活的杂工。面对人生选择时他总会走向最糟糕的答案,越努力越失败,怎么挣扎也挤不进美国中产的小圈子,上升渠道似乎就在眼前却触不可及。由于缺乏安全感,他对被抛弃怀有不可名状的恐惧,以至于偷走弟弟大学录取通知,拽着自己的亲人同步跌落泥潭。对外他辛苦维系传统大男子形象,对内却只能独自咽下自卑的苦水。而艾米·刘则是刚刚触及富人圈子边缘的亚裔中产——通过数十年如一日的打拼,当然不可避免地、其中还掺杂了对站在金字塔尖上白人富豪的吹捧与逢迎,她终于构造起梦想中的生活,拥有成功的事业、温和的丈夫和心爱的女儿,这些正是她借以抵抗原生家庭伤害的武器,但温馨的一切却只是徒有其表,极易破碎。丈夫逃避她的情绪,漂亮但无用;育儿又占去太多精力,疲惫却毫无成效。

两个主角都背负着原生家庭的压力生存,但本剧对父母一代的着墨并不算多,前几集只是单方面展示主角的压抑与疯狂,仿佛他们只是两个独立存在于世间的个体,普普通通的人,莫名其妙的疯狂。但随着剧情逐步铺叙,建立在主角丰满形象的基础上,几个简单情节就足够指向主角性格缺陷的根源。就像影片里提到人类的繁衍:我们的身体会吸收营养,排泄有害物质,如果我们对待婴儿也是这样呢?是否也会以父母的身份,把自己的创伤“撒”到下一代身上。

艾米·刘的父亲,一个来自中西部地区的华裔,在狭窄的家里实行父之法。他教导女儿要压抑所有情感,自己也鲜少和家人进行沟通,但凡开口便是“你应该给我们买个房子,我们为你付出了一切现在却毫无回报”,就像投资失败的债权人。回顾多年前的家庭生活,目之所及除了争吵就是沉默,所以艾米戴起了完美面具,害怕显露真实的自己,恐惧于失去外在的爱。丹尼·周的父母则寄居在亲戚家,日复一日有始无终地打工、争吵,虽然没有明确吐露,但父亲的抱怨和母亲的顺从也在暗示他:养儿千日,用儿一时,养育你这么多年是时候回报我了。对儒家文化圈里长大的人来说,房子就是安息之地,没有房子人就只是一块无根浮萍,一生随风漂浮起落。

儒家父之法在亚裔的血液里繁衍,原生家庭是主角身上无法愈合的沉疴,经年累月的积累,旷日持久的压抑,直到这次路怒点燃了引线,他们在挤压中异化,在沉默中爆发。从一次路怒到一次又一次地相互报复,貌似体面有序的生活被划开一个缺口,男女主人公都在靠汲取对方的不快乐作为自己的生活养分。

“指路人”:子一代的和解

路怒遭遇战后二者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但剧情已经告诉观众互相视之如仇雠的两人早有共鸣,虽然他们的生存环境看起来有天壤之别,但他们其实是同类人。

剧情过半后艾米·刘出轨的事情曝光,丈夫带着女儿离家,看似美满的婚姻走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与此同时丹尼·周的生活又貌似焕发生机,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甚至替父母买下了梦寐以求的房子。一边是艾米·刘坐在车里痛哭流涕,一边是丹尼·周把家人接到身边团聚开怀大笑,短短几秒的镜头对比就通过生存环境和心境的置换完成了瞬间的阶级置换。那个开出几公里孤独品尝长条汉堡的人成了艾米·刘。当然这也是短暂且虚幻的,这只是一切再次堕入失控前留下的几秒喘息机会,不存在触底反弹,只有摔烂一切前的短暂停顿。

最后一集故事线收束,经过一系列拐卖儿童、入室抢劫、正反枪战、悬崖追车的疯狂,艾米·刘和丹尼·周双双深陷荒地,他们在食用致幻植物之后吐露真心,天旋地转之后即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彼此:“你这个小可怜,你想要的只是不再孤单……你不用隐藏自己,没关系的”。虽然西方心理学拯救不了东亚人的头脑,但或许亚裔的相互救赎和拥抱却可以。

这并不是电影公司A24第一次制作关于亚裔原生家庭的作品,早在2019年A24公司就投资发行了《别告诉她》,讲述了华裔家庭中的中国思维和美国思维的碰撞,奥卡菲娜凭借此作一举拿下2020年金球影后,横扫2023年奥斯卡颁奖季的《瞬息全宇宙》背后同样有A24的身影。和走向传统温情团圆结局的《瞬息全宇宙》不同,《怒呛人生》的结局没有指向团圆,甚至没有和原生家庭和解,也并非一切坍塌后的重建,它只是给观众展示了废墟上跃升的第一缕朝阳,而这场景却只有主角一个人能看见。

这是亚裔原生家庭另一种可能性结局——不是大团圆也没问题的,不想和原生家庭和解也是没关系的,与自己和解,千帆过尽后自己放过自己。不再是传统的蒙难者,而是负重的逃脱者。

《怒呛人生》中的亚裔形象不再是传统美剧中给意气风发的白人主角当刻薄陪衬的空洞能指,而是有血有肉的活人,是行为主体。其中对亚裔原生家庭和社会压力的讨论引起了泛东亚地区观众的共鸣,即使不在同一片土地上扎根却依旧血脉相连。就像那句对《等待戈多》的评价:“他们见证幸福的和受苦受难的人们,却不明白他们是在观看自己的生存状态”。(杨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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