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禅宗大师(宋法演禅师)
宋四家:以禅法入书法
很多宋代文人倾心禅宗,喜欢说禅谈玄,藉以深化思辩力和清虚感,力求将禅机化入诗词、书画的意境之中。他们悠游山林,与禅僧交游唱和。其诗文、书论和传世书迹中,往往浸润着佛教的思辩和禅宗的机锋。苏轼、黄庭坚等人与禅宗因缘甚深,禅宗的机辩和境界,极大地影响了他们的书法理念和书法风格。
苏轼《黄州寒食诗帖》
苏、黄、米都主张“意在笔先”、“任运随意”,代表了有宋一代的书风,也影响到禅林高僧的墨迹。参寥道潜、圆悟克勤、石桥可宣等学过苏字;大慧宗杲、密庵咸杰学过米字;拙庵德光、天童如净、无准师范、虚堂智愚、兀庵普宁、无学祖元等学过黄字。当时入宋学禅的日本留学僧荣西、道元、大智的墨迹中有黄字的痕迹,后来的大德寺派禅僧宗峰、一休等也推崇山谷笔法,由此影响了日本的书坛和禅林。
黄庭坚《黄州寒食诗帖题跋》
苏轼在《石仓舒醉墨堂》诗中说:
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何用草书夸神速,开卷惝怳令人愁。
我尝好之每自笑,君有此病何年廖?自言其中有至乐,适意无异逍遥游。
近者作堂名醉墨,如饮美酒消百忧。乃知柳子语不虚,病嗜土炭如珍馐。
君于此艺亦云至,堆墙败笔如山丘。兴来一挥百纸尽,骏马倏忽踏九州。
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胡为议论独见假,只字片纸尽藏收。
不减钟张君自足,下方罗赵我亦优。不须临池更苦学,完取绢素充衾裯。
所谓“我书意造本无法”,并不是主张轻视法度,而是在完成有法之后的无法。只有达到无法的高度,才有“意造”和“点画信手”的表现力。
黄庭坚《花气薰人帖》
《金刚经》说:“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佛说的法义如同渡河的舟筏,只是工具,坐船也不是最终目的,所以上了岸即可舍去。凡夫拘泥于法,智者超越于法,二者判若云泥。
黄庭坚《诸上座帖》(局部)
《六祖坛经》记载,五祖弘忍欲传衣钵与弟子,命彼等各作一偈,以示悟道的心迹和意境。上座神秀作偈云:“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行者慧能识字不多,请人读了此偈后,即口占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五祖见此二偈,认为神秀只是“知法”,而慧能已直入堂奥,明了无法之法,便将衣钵传给了慧能。
米芾《研山铭》
由此可知,法的修行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被法障碍,成为法的奴婢。有法而无法,方能领悟真谛,达到从心所欲、自由自在的境界。
圆悟克勤《与虎丘绍隆印可状》(局部)
“我尝好之每自笑”。早年的苏轼很崇尚古法,对古法有过执着的追求。他在《题二王书》中写道:“笔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献之;笔秃千管,墨磨万铤,不作张芝作索靖。”可见也曾“疯劲儿”十足。
大慧宗杲《与无相居士尺牍》
后来,他从禅宗教义中明白了倘若一味求法,不能超脱,便如病嗜土炭,自食苦果。禅林中人常说:“起初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事实的境);入了悟处,则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分解的境);出了悟境后,见山依旧是山,见水依旧是水(真实的境)。”东坡所说的“意”,即是法上之意,是对法否定之否定的“无法之法”,是“得意”后“忘法”的禅境。有诗为证:“心忘其手手忘笔,笔自落纸非我使。正使匆匆不少暇,倏忽千百初为难。稽首般若多心经,请观何处非般若?”(《小篆般若心经赞》)
虚堂智愚《述怀偈语》
苏轼曾经自负地说:“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苟能通其意, 常谓不学可。”(《次韵子由论书》)“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评草书》)这表明,他已经找到了“翻身作主”、进入自由王国的通途。
兀庵普宁《红梅图并赞》立轴
黄庭坚修禅学艺的悟性绝不逊于东坡。他曾跟随临济宗黄龙派的晦堂禅师参禅,对黄龙禅旨有很深的领悟。这在其诗文、书迹和题跋中可见端倪。他在评五代杨凝式书法时题诗道:“世人尽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谁知洛下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栏。”意思是世人只迷恋于《兰亭》的表层,对其笔意并无领会,终究难脱凡胎俗骨。而杨凝式深通右军笔意,故能直达精髓。
无准师范《与承天堂头圆尔尺牍》
无准师范《释迦宝殿》大字额书
黄庭坚的书法充满了禅意。在他的传世墨迹中,草书最为出彩,在宋朝书家中堪居首座,在中国书史上堪与颠、醉比肩。他曾回忆为友人李时雍书写行草时的感悟:“元符三年二月己酉夜,沐浴罢,连饮数杯,为成都李致尧作行草。耳热眼花,忽然龙蛇入笔。学书四十年,今夕所谓鳌山悟道书也。”(《李致尧乞书书卷后》)
无学祖元《与高峰显日问答语》之一
黄庭坚是一位笃实忠厚、严于律己、不尚虚妄的君子,却对自己晚年的草书极为珍爱,每多自矜之语。他用雪峰禅师“鳌山悟道”的公案来比喻自己在草法上的顿悟,其用力之勤,用心之深,可以想见。
拙庵德光《与正瑛偈颂》
黄庭坚传世的草书作品有墨迹7件(纸本6件,绢本1件),刻帖拓本10件,总字数约3600多字。除《花气薰人帖》外,均为大草书。此外,还有见于历代著录而今已不存或虽存世、尚未公布的草书作品40余件。如此规模的草书创作,在历代书家中实属罕见。且山谷晚年草书无论在笔法、结构还是章法、气韵上,都与前人大异其趣,开一代新风。同门李之仪评论说:“鲁直晚年,草字尤工,得意处自谓优于怀素。此字则曰:‘独宿僧房,夜半鬼出,来助人意,故加奇特。’虽未必然,要是其甚得意者尔。”(《姑溪居士文集·跋山谷草字》)
天童如净《自赞顶相》
黄庭坚学书如学禅。他虽不像苏轼那样处处涉及禅理,但善于将禅宗悟境运用到书法的笔法、笔意之中,可谓独具匠心。他在《论书》里说:“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直须具此眼者,乃能知之。”在他的书迹和题跋中也有不少涉及佛禅的内容,如《题苏轼黄州寒食二首跋》云:“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
正因为黄庭坚对禅宗思想有极为深刻的领悟,他的书法才能达到“自成一家始逼真”的境地,成为开创宋代“尚意”书风的重要人物。
密庵咸杰《示璋禅人法语》
米芾受禅宗的影响不太明显,但在他的书论里还是能找到禅宗思想的影子。如《海岳名言》中记载:“学书须得趣,他好俱忘,乃入妙。别为一好萦之,便不工也。”此处“他好俱忘”之“忘”与东坡“心忘其手手忘笔”之“忘”是相通的,俱指“忘心”。能“忘心”,方能“入妙”。“入妙”者,妙得玄机之谓也。
《书史》中有米老论书一诗,大有禅宗三昧。诗云:“要之皆一戏,不当问拙工。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 这与《金刚经》所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何其相似乃尔!
参寥道潜《与淑通教授尺牍》
在这里,孔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教导被落实到了笔墨的操守之中。这种源自禅林悟境的笔墨情怀,已经渗透到中国视觉文化的方方面面。笔墨的艺术成为精神逍遥、心灵栖居的家园,不拘于物、不泥于古、不循于法,成为文人士夫特立独行、超越尘俗的不舍追求。
后记:日前某博士后开题,余忝为评委。该生所作论文题为《佚存日本宋代禅僧墨迹研究》,感佩之余,一时技痒,故有此文。
温馨提示:通过以上关于宋四家:以禅法入书法内容介绍后,相信大家有新的了解,更希望可以对你有所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