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写关于吃的文章(莫言的吃食三篇感悟)
导语:作文讲座丨写有意思的内容②:莫言,吃遍草木虫鱼之“物”
知秋老师:上一节课,我们主要讲的是如何去发现“事”中的趣味。这一节课,我们一起来探讨一下,如何通过自己的观察体验,去发现蕴含中普通物件中不同的趣味。也就是我们要说的“物趣取向”。
物趣——不一样的眼光,才能在“万物中”发现不一样的趣味
我们都有过童年。其实,用童年的眼光看,鸟兽、虫鱼、草木,皆有趣。尤其是曾经年幼的我们,以一双童稚的眼睛去观察周围的物品,定会觉得动物植物,世间万物,皆有妙趣。一个长满野草的荒废小园,在童年鲁迅的眼里,却是他的“乐园”,只因为:那里有“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还有“命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莱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在“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更有”油岭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当我们用“识趣”的心与眼去打量、去寻觅时就会发现:动物植物都很有趣,自然万物蕴含着大美。
同样的是,汪曾祺先生的《昆虫备忘录)一文。写了好几种昆虫:只是写昆虫,结尾也没有什么升华,没有什么微言大义,但该文却屡屡被编辑先生们青睐,被选进多种文集。
还有莫言的《草木虫鱼》一文。三年困难时期,生活极为艰辛。但正是因为物资匮乏,让作者与“草木虫鱼”有了亲密接触:发现了草木虫鱼之趣。又如:《老家的雾》一文,作者把看似平淡无奇的雾,写得姿态翩跹,甚至有几分灵动,有几分顽皮。
“物趣取向”佳作一:昆虫备忘录(汪曾祺)
复眼
我从小学三年级“自然”教科书上知道蜻蜓是复眼,就一直琢磨复眼是怎么回事。“复眼”,想必是好多小眼睛合成一个大眼睛。那它怎么看呢?是每个小眼睛都看到一个小形象,合成一个大形象?还是每个小眼睛看到形象的一部分,合成一个完整形象?琢磨不止来。
凡是复眼的昆虫,视觉都很灵敏。麻苍蝇也是复眼,你走近蜻蜓或麻苍蝇,还有一段距离,它就发现了。——噌,飞了。
我曾经想过:如果人长了一对复眼?
还是不要!那成什么样子!
独角牛
吃晚饭的时候,呜——扑! 飞来一只,摔在灯下。它摔得很重,摔晕了。轻轻一捏,就捏住了。
独角牛是硬甲壳虫,在甲虫里可的是最大的,从头到脚,药有两寸。甲壳铁黑色,很硬,头部尖端有一只犀牛一样的角。这家伙,是昆虫里的霸王。
独角牛的力气很大。北京隆福寺过去有独角牛卖。给它套上一辆泥制的小车,它就拉着走。北京管这个大力士好像也叫做独角牛。学名叫什么,不知道。
磕头虫
我抓到一只磕头虫,北京也有磕头虫?我觉得很惊奇。我拿给我的孩子看,以为他们不认识。
“磕头虫,我们小时候玩过。”
哦!
磕头虫的脖子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大的劲,把它的扇背按在桌面上,它就吧嗒吧嗒地不停地磕头。把它仰面朝天放着,它运一会儿气,脖子一挺,就反弹得老高,空中转体,正面落地。
蝇虎
蝇虎,我们那里叫做苍蝇虎子,形状略似蜘蛛而长,短脚,灰黑色,有细毛,趴在砖墙上,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蝇虎的动作很快,苍蝇落在它面前,还没有站稳,已经被它捕获,来不及嘤地叫一声,就进了苍蝇虎子的口了。蝇虎的食量惊人,一只苍蝇,眨眼之间就吃得只剩一张空皮了。
苍蝇是很讨厌的东西,因此人对蝇虎有好感,不伤害它。
捉一只大金苍蝇喂苍蝇虎子,看着它吃下去,是很解气的。苍蝇虎子对送到它面前的苍蝇从来不拒绝。苍蝇虎子不怕人。
知秋点评:读罢此文,也许有人搞不懂作者写作此文有何价值。其实,这篇文章的价值,就在于它的没有价值——不要忘了,有意思本就是一种“有意义物趣取向”佳作二:草木虫鱼(莫言)
好多文章把三年困难时期写得一田漆黑,毫无乐趣,我认为是不对的。在那个特殊的时期里,也还是有欢乐,当然所有的欢乐大概都与得到食物有关。那时候,我六七八岁,与村中的孩子们一起,四处悠荡着觉食。我们像传说中的神农一样,几乎尝遍了田野里的百草百虫,为丰富人类的食谱作出了贡献。那时候的孩子都挺着一个大肚子,小腿细如桌棒,脑袋大得出奇,活像一群蓝精灵。
我们的村子外是一片相当辽阔的草甸子,地势低洼,水汪子很多,荒草没膝。那里既是我们的食库,又是我们的乐园。春天时,我们在那里挖草根剜野菜,边挖边吃,边吃边唱,部分像牛羊,部分像歌手。我们是那个年代的牛羊歌手。我们最喜欢唱的一支歌是我们自己创作的。曲调千变万化,但歌词总是那几句:一九六零年,针是不平凡:吃着茅草饼,喝着地瓜蔓......歌中的茅草饼,就是把茅草的白色的甜根,洗净,切成寸长的段,放到錾子上烘干,然后放到石磨里磨成粉,再用水和成面状,做成饼,放到錾子上烘熟。
茅草饼是高级食品,并不是天天人人都能吃上。我歌唱过一千遍茅草饼,但到头来只吃过一次茅草饼,还是三十年之后,在大宴上饱餐了鸡鸭鱼肉之后,作为一种富有地方风味的小点心吃到的。地瓜蔓就是红薯的藤蔓,那时也是稀罕物,不是人人天天都能吃上。我们歌唱这两种食物,正说明我们想吃又捞不到吃,就像一个青年男子爱慕一个姑娘但是得不到,只好千遍万遍地歌唱那姑娘的名字。我们只能大口吃着随手揪来的野菜,嘴角上流着绿色的汁液。
我们头大身子小,活像那种还没生出翅膀的山蚂蚱。荒年蚂蚱多,这大概也是天不绝人的表现。我什么都忘了,也忘不了那种火红色的、周身发亮的油蚂蚱。这种蚂蚱含油量极高,放到锅里一炒滋啦滋啦响,颜色火红,香气扑鼻,撒上几粒盐,味道实在是好极了。我记得那几年的蚂蚱季节里,大人和小孩子都提着葫芦头,到草地里提蚂蚱。开始时,蚂蚱傻乎乎的,很好捉,但很快就被捉精了。开始时大家都能满葫芦头而归,到后有连半葫芦也捉不了。只有我保持着天天满葫芦的辉煌记录。我有一个诀窍:开始提蚂蚱前,先用草计把手染绿,就是这么简单。
油蚂蚱被捉精了,人一伸子它就蹦,它们有两条根其发达的后腿,还有双层的趣膀,一蹦一飞,人难近它的身了。我暗中思想,它们大概能嗅到人手上的气味。用草汁一涂,就把人味给遮住了。我的诀窍连爷爷也不告诉,因为我奶奶搞的是按劳分配,谁捉到的蚂蚱多,谁分到的吃食也就多。
吃罢蚂蚱,很快就把夏天迎来了,夏天食物丰富,是我们的好时光。那三年雨水特大,一进六月,天就像满了似的,大一阵小一阵,没完没了的淅沥。庄稼全涝死了。洼地里处处积水,成了一片汪洋。有水就有鱼。各种各样的鱼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品种很多,有一些鱼连百岁的老人都没看到过。我捕到过一条奇怪又妖冶的鱼,它周身翠绿,翅羽鲜红,能贴着水面滑翔。它的脊上生着一些好像羽毛的东西,肚皮上生着鱼鳞。所以它究竟是一条鱼还是一只鸟,至今我也说不清。前面之所以说它是条鱼,不过是为了方便。这个奇异的生物也许是个新物种,也许是一个杂种,反正是够怪的,如果能养活到现在,很可能成为宝贝,但在那个时代,只能杀了吃。可是它好看不好吃,又腥又臭,连猫都不闻。
其实最好吃的鱼是最不好看的土泥鳅。这些年我在北京市场上看到的那些泥鳅,瘦得像铅笔杆似的,那也叫泥鳅?我想起六十年代我家乡的泥鳅,一根根,金黄色,像棒槌似的。传说有好多种吃泥鳅的奇巧方法。我听说过两种:一是把活泥鳅放到净水中养数日,让其吐尽腹中泥,然后打几个鸡蛋放到水中,饿极了的泥鰍自然是鲨吃鲸吞。待它们吃完了鸡蛋,就把它们提起来扔到油锅里,炸酥后,蘸着椒盐什么的,据说其味鲜美。二是把一块豆腐和十几条泥鰍放到一个盆里,然后把这个盆放到锅里去,泥鰍怕热,钻到冷豆腐里去,钻到豆腐里也难免一死。这道菜据说也有独特风味,可惜我也没吃过。泥鳅在鱼类中最谦虚,最谨慎,钻在烂泥里,轻易不敢抛头露面,人们却喜欢欺负老实鱼,不肯一刀宰了它,偏偏要让它受若干酷刑。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茫茫大地鱼虾尽,又有螃蟹横行来。俗话说“豆叶黄,秋风凉,蟹脚痒。”在秋风飒飒的夜晚,成群结队的螃蟹沿河下行,爷爷说它们是到东海去产卵,我认为它们更像是要去参加什么盛大的会议。螃蟹形态笨拙,但在水中运动起来,如风如影,神鬼莫测,要想擒它,绝非易事。想捉螃蟹,最好是夜里。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耐心等待,最忌咋呼。我曾跟随本家六叔去捉过一次螃蟹,可谓新奇神秘,趣味无穷。白天,六叔就看好了地形,悄悄地不出声。傍晚,人散光了就用高梁杆在河沟里扎上一道栅栏,留上一个口子,口子上支上一货口袋网。前半夜人脚不静,螃蟹们不动。耐心等候到后半夜,夜气浓重,细雨蒙蒙,河面上腾着一团团雾气,把身体缩在大蓑衣里,说冷不是冷,说热不是热,听着噼噼嗤嗤的神秘声响,嗅着水的气味、草的气味、泥土的气味,借着昏黄的马灯光芒,看到它们来了。它们来了,时候到了,它们终于来了。它们沿着高粱杆扎成的障子嗤嗤溜溜往上爬,极个别的英雄能爬上去,绝大多数爬不上去,爬不上去的就只好从水流疾速的口子里走,那它们就成了我和六叔的俘虏。
那一夜,我和六叔捉了一麻袋螃蟹。那时已是一九六三年,人民的生活正在好转,我们把大部分螃蟹五分钱一只卖掉,提回十几斤麸皮,奶奶非常高兴,为了奖励我们,她老人家把剩下的螃蟹用刀劈成两半,沾上麸皮,在热锅里滴上十几滴油,煎给我们吃。满壳的蟹黄和索索落落的麸皮,那味道和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
秋天,除了螃蟹之外,好吃的虫儿也很多。蚂蚱、豆虫、蝈蝈、蟋蟀......深秋的蟋蟀颜色黑得发红,膀大腰圆,肚子里全是子儿,炒熟了吃,有一种独特的香气,无法类比。还有一种虫儿,现在我才知道它的学名叫金龟子,像杏核般大,颜色黑亮,趋光,往灯上扑,俗名“瞎眼闯”。这虫儿好聚群,落在树枝或草窠上,一串一串的像成熟的葡萄。晚上,我们摸着黑去撸“瞎眼闯”,一晚是能撸一面口袋。此虫炒熟后,滋味又与蚂蚱和蟋蟀大大的不同。还有豆虫,中秋节后下蛰。此虫下蛰后,肚子里全是白色的脂油,一粒屎也没有,全是高蛋白。
进入冬季就有点惨了。条天草本凋零,冰冻三尺,地里有虫挖不出来,水里有鱼捞不上来,但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尤其是在吃的方面。 我们很快便发现, 上过水的洼地面上,有一层干结的青苔,像揭饼一样一张张揭下来,放到水里泡一泡,再放到锅里烘干,酥如锅巴,味若鱼片。吃光了青苔,便剥树皮。剥来树皮,刀砍斧剁,再放到石头上砸,然后放到虹里泡,泡烂了就用棍子搅,一直就成糨糊状,捞出来,一勺一勺,摊在鏊子上,像摊煎饼一样。从吃的角度来看榆树皮是上品,柳树皮次之,槐树皮更次之,我们吃树皮的过程跟毕昇造纸纸的过程很相似,但我们不是毕昇,我们造出来的不是纸。
知秋点评:三年困难时期,生活极为艰辛。但正是因为物资匮乏,让作者与“草木虫鱼”有了亲密接触,发现了草本虫鱼之趣,尽管通篇洋溢着欢乐,但读完作品,在欢乐背后,我们仍然品出几分无奈与酸楚一一是什么引领我们对文本反复咀嚼呢,正是文本本身盎然的物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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